民主与效率,至少到目前看来都是一对实力相当的反义词。把他们放在科技创新领域里,最佳的诠释例子就是隐私之争。既然政治哲学的框架要比政客的话语实用得多,不妨顺手把它拿来套在这个问题上着磨一下。
几个前提
“用户知道我们正在利用这些隐私信息给他们推送广告,但他们还是在用我们的服务,我们的隐私政策没有问题”?
互联网界的隐私之争是个普遍问题,并不针对特定的公司和服务。于是类似言论的意义不大。
“用户会更喜欢看到与他们相关/他们感兴趣的广告”?
拿用户信息卖精准广告基本是个商业行为,这种话也懒得再讨论。
只说诸如内容推荐这种拿隐私信息来提升服务质量的机制吧。
民主
按理来说,在定义何为侵犯隐私这个问题上,法理的判断依据仍应落实于现时的基本民意,因为当下的每一位用户个体即是隐私权的直接利益相关者,并且这个问题不像堕胎权/安乐死那样涉及第三方利益的伦理争论。但这样就等于说隐私之争的法槌必须经由民主选择的过程才能落定,而民主的代价,就是相对的低效。
效率
科技行业的创新速度远超于其他,在这里,企业必须追求效率,要不就会被快速淘汰;更不用提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其天性里就具有着更多的冒险主义精神,更专制,也更容易产生一种智力上的优越感。而与此同时,对用户的教化过程却缓慢、费时。在激烈的竞争环境里,企业深知他们付不起这个代价,这个被他们认为是花在“虚伪的民主”上的机会成本。他们更愿意先替用户做决定,让他们先享用起好处来,期望这样可以加速这个教化的过程(你愿意管这个叫独裁/专制其实也可以……)。
效率追求者的观点
广为流传的一种官方语调是,收集和归档隐私信息的目的并不是对其进行人为地一一窥察,而是为了通过机器执行一系列算法和数据分析。随之而来的暗示即是,所以这并非真正地侵犯隐私,只是现行法律的解释范畴没有跟着时代的步伐更新,导致他们被这个落后于时代的定义认定为“侵犯”了隐私。服务供应商认为收集隐私能够大大提高改善用户体验的效率,是大大有利于用户的。他们中的不少人会觉得现下的争论只是因为用户的无知,并且倾向于做出这样的默认假设,即一旦用户意识到这对他们利大于弊,这种对隐私保护的喧嚣就会沉寂。
民主的核心
其实真正的问题,不是用户最终真的会买账吗,而是,即使他们买账,这种在信息不对称环境下通过的决策,本质上跟由贿赂或者政客满口未必会实现的竞选许诺所攫取来的胜利也没什么区别(反方们——譬如绝对保护隐私主义者——的观点并没有获得条件对等的曝光),那么是谁?凭什么?决定这就是能将用户获得的利益最大化的策略呢?
唯效率论的瑕疵
专制体系容易产生腐败,放到这个问题的语境里,即公司可能会出于利益考虑,修改他们对所收集的隐私的利用方法,以此来中饱私囊;勿论还有开放平台带来的第三方违约隐患了。然而即使先把这种担忧放在一旁,民众仍有许多疑虑可说:
譬如,民主的基石在于相信“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相信个体之间的巨大差异,因而由群体智慧所得出的决策总要优于个别高智商头脑所做的决策。当然科技公司们会说我们也不是一群高层员工拍拍脑袋就行的,还是在大量用户数据上进行分析得出结论认为收集隐私比不收集好。好,枪打出头鸟,就以Facebook为例,全球网民数量已超20亿,Facebook号称现下覆盖了其中的8亿,就算这个数据完全没有水分,你仍旧很难说它就掌握了足够的人群差异性,能代表整个互联网的民意。毕竟,使用Facebook这个行为本身就让这个人口样本附带了诸如经济基础较好、拉美裔占比较小等特征,而这些特征背后的群体显然不是民意的全集;更何况,就像量子物理学里的不确定性原理一样——观测行为本身也会干涉研究对象——Facebook服务设置上的变化也会干扰用户的判断。
另一重疑虑在于对长远未来的担忧。其实现下以Google和Facebook为首的科技公司的做法,同时体现了一种人性上的傲慢,和一种基于信息储量的傲慢;他们在隐私这个问题上的是非对错,也许短期内很难找到唯一的标准来断定;但这种傲慢本身也是潜在的威胁——谁知道在下一个问题上,这种傲慢会不会造成灾难?(Google Buzz的尴尬还历历在目吧。)民主的存在,就是为了降低这种可能,民主的过程与结果同等重要。
其实民主本身只是一个概念,到目前为止,它的任何一种具体的执行方式都多少有着去民主化的嫌疑,因而它被诟病只是一种走形式也并非毫无依据。用这样理论的概念去解释互联网隐私这么个十分讲究实际操作的问题,也存在着不合理性。我自己是个赞同边沁的实用主义者,唯结果论,所以个人而言,我并不太在乎Google追踪我的使用行为。不过,就算Google为我带来了难以计量的便利,它的傲慢终究就是傲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