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亲妈粉更努力之南唐后主repo

《南唐后主》是我今年最喜欢的原创剧。看完首场后,我临时又加了两场。舞美精致细腻、曲风混编堪称鬼才,演员几乎都是我的路好,最重要的是非常喜欢这个剧本,主题清晰几乎没有冗余支线,且文本结构有对称之美,是我心里近年原创里的top(此处有拉踩今年很火的某部以个人命运与家国大义为题的音乐剧剧本)。然而最让我遗憾的也是,最终舞台呈现出的内容并没有完全达成文本的潜力——许多观众所疑惑的权欲熏心版黑李煜、所痛批的渣男爱上小姨子,都是因为这些情节显得突兀,融不进一个合理有逻辑的故事线,观众批评得理所应当。然而我觉得这是导演自己在消化剧本、并思考用何种形式传达给观众时出现的问题。

双男主的人物逻辑 & 演员呈现差异

导演似乎说过不想让观众把李从嘉李煜单纯理解为一黑一白,这没毛病。但其实大部分观众看完全剧也很难理解这两者到底是怎么个对立统一法,原因在于,人物台词设计里被反复提到的“重光”与重光口中的“人间”,正是连接起李从嘉李煜内在联系的桥梁,而这个重要元素并没有在舞台上被高光重点突出,观众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多半只是一个谈恋爱专用的花名……

以下在展开一些赘述之前,试图先掏出ppt民工的伎俩来一图解释剧本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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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圈里面是人物内在逻辑,圈外面就是舞台上展露的表象了)
加强戏剧冲突的方法多得很,如果只是为了演黑白对立、人格分裂,双人设计确实很俗套。但“李煜”是从看到战俘尸体、被提醒皇子职责那场戏开始出现的,所以,面对皇子身份及其连带义务的不同态度,才是两人的区别所在。有人将两人解读为诗人和帝王两个人。但其实这么理解可能更顺畅:真正作为诗人的是重光,一个脑海中寄托的理想形象;而李煜与李从嘉皆是帝王,不过一个情愿一个不情愿罢了。相应的,可将“好像存在两个人间,春色和烽火狼烟”理解为:两人都明白自己的现实是烽火狼烟;而由重光这一身份提到的春色人间,之于李煜是指他力图带回的太平盛世,之于李从嘉则是他早就认定的“不存在的人间”。

于是乎上半场:李从嘉认为龙椅血迹斑斑不想染指;李煜劝说他欲望是理想的另一面,既然这是写进血脉里的宿命,坐上了龙椅就有权力用你理想的方式决定未来。下半场:李煜意图先低声下气而后囤兵抵抗;李从嘉劝说他赵匡胤你注定打不过,不如放弃理想早点确保百姓平安。这个劝诱关系上下半场是对调的。这么一看,“我们会一同找到那个更好的人间”这句话由早就认了亡国命的李从嘉对着才刚刚希望破灭、意图自尽的李煜讲出来,显得更虐了。他本来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命定责任又要求他是什么样的人?这天然矛盾铸就了南唐后主必然的悲剧命运。

基于剧本框架之上,四位演员的塑造也非常不一样:

王杨的李从嘉是正剧版,是不愿去闻窗外事的翩翩君子,适合搭配审慎忠心的邵玎潘佑,和大气雍容的王梓庭娥皇kswl;张智涵的李从嘉是戏说版,是童稚天真的纨绔才子,适合搭配粗放风流的崔承宇潘佑,和单纯懵懂的王洁璐娥皇。这之间差异,从两位回答江北缺盐所用的语气就可一窥。

徐泽辉的李煜,隐忍有城府,王敏辉的李煜,倨傲又执着。所以徐泽辉面对宋使,虽不忍却几乎是亲手送上江南地图,视之为顺应时局所必须的策略,而王敏辉则是藏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作出的退让。

就搭配而言,看的两场张智涵x王敏辉组均属于演得好但合不上显得人物扁平、剧情走向奇怪。而以下两组的人物逻辑会比较契合——

张智涵x徐泽辉:上半场是一味逃避vs步步紧逼,下半场是心灰意冷笑骂人生vs勉力支撑直到最后一丁点可能也消失,但其实两个的心里均是一直明了实情的。

王杨x王敏辉:一位是始终冷眼看淡觉得权力与战争均无意义,一位是雄心壮志却被现实击碎,不同于第一组,有一个短而狠的幻灭过程。(二位的身高也匹配这个设定。)

非常期待王杨x徐泽辉会呈现什么样的内容,已买票,二轮快点来。

一轮舞台主要问题:关键信息传达有损耗

我非常喜欢被迫登基、娥皇去世、从嘉发疯等几段戏,这几场戏做得拥有充足的视觉震撼,足够传情,带入观众;然而在达意层面,却都有些含糊其辞。所以很纠结——如果是别的导演来做这部剧,指不定现在此剧的风评会是“快逃”;有刘晓邑在,确保了这个剧能有75分。但我觉得这是一个有潜力能拿90分的本子,而导演的长处与这个剧本并不完全匹配。

– “七月初七” & “抱鸡升宝位,跨犬出金陵”

“七月初七”不是念经bgm,这本应用来强调命运的终点早已被钉定,每个重大事件的发生都不过是将进程又往前推了一段,例如与娥皇定情、大哥逝世,每提一次“七月”,就相当于人生的长跑又过了一个体测计时点,南唐后主的命运之轮又向着零点转了一下。
与此相似,“抱鸡升宝位,跨犬出金陵”,抱鸡是指李煜出生的丁酉年(937),也就是他生而为王得到一切的伊始;跨犬指甲戌年(974),也就是赵匡胤派人攻打南唐、李煜终于失去一切的时候。这几句话,由亡魂口中唱出,是对后主命运的反复预言和鞭笞;而在从善北上之后由李煜自己说出来,还特意加上句“岁在甲戌属狗”来强调,这便是意味着他终于认命了,承认无力改变结局了。
娥皇死后宋军至的那场戏,亡魂以扇子画地为牢,李煜上场时扇子就如同鬼府判官的勾魂笔牵引着李煜走入命运的枷锁;还有最后李煜李从嘉在俯首称臣接受册封时,双双自嘲“违命“侯这一称号的那抹笑容——命运是非常核心的关键词,错失了这个表达,这个剧就会像个流水帐人物生平。

– 娥皇与女英

娥皇与女英的人物设计是对照关系。
举例一,与娥皇相识时,李煜自称“重光”,彷佛这样就剥离了皇子身份;等认识了女英,同样也是要她以字相称,仿佛这样就能剥离了皇帝身份沉浸入这段新感情。举例二,娥皇临终前说不愿生在帝王家,只愿与爱人做春色人间的两只蝴蝶;而女英赴宴告别前所念想的巍巍宫墙外另一个人间,也正是来自李煜对她的诉说。
加入李煜恋上女英的桥段不是仅为了遵从史实,是在讲他心底里仍有想要逃避帝王责任的一面,还向往着盛世太平的自由逍遥——娥皇婚前只谈琴音诗词,婚后却跟人一起跪着用家国大义逼他当皇帝,于是便有了女英来延续这种向往。女英初登场的样子,纯真、不问世事、无忧无虑,便是这个愿景的肉身象征;女英去赴宴赵匡胤的桥段,就是呼应说这个愿景已被践踏至彻底破灭,所以李煜也再交不出花好月圆的词给女英去赴宴歌唱了。
在剧情里,与娥皇这场被设计的婚姻是将李煜推至帝位的第一波浪潮,娥皇也是因乐坊相逢走上了最终被“关进深宫”的命运之路。种在宫苑一隅的梅花,寄托着两人心知已无法实现的愿望,一同赏梅即代表着与爱人共赴田园诗歌。而在李煜怨叹这梅花怎就不开之后,恰恰就等到了女英的登场。所以编剧的文本其实环环相扣,目前演绎出来的方式却无法有效将之传递给观众。这场戏,如果观众只盯着歌词做阅读理解,倒可能更容易明白这个移情的动因。但没有正常人会这么看剧,所以很可惜,现在这个段落成了被repo抨击最多的地方。

为什么是李从嘉疯了 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疯了

无论王杨还是张智涵,这场戏都演绎得极出彩。但进行到这段剧情时,明明处于大军压境水深火热之中的是李煜,何故李从嘉却突然彻底癫狂了呢,如果顺着故事走向细想,也会感到一丝突兀。这里的问题仍是下半场李从嘉与李煜之间的关系不够清楚。
上半场最后一场戏是娥皇、潘佑、从善这些亲友接连劝李从嘉登基,这无异于对他的背叛;而下半场一上来的几场戏,李煜就接连与此三人拉开距离:不与娥皇作词谱曲,命潘佑起草奏帖,派从善去进贡,均展示出了尊重,却不再有从前的亲昵信任。娥皇死时,叹出“李煜成了鳏夫了”的也是从嘉。
其实对比很明确,但场面上一直缺少一个直接的对照提示给到观众。
发疯的这个时间点,是爱人娥皇已死,亲弟弟从善被迫北上做人质,亲从潘佑对李煜的放弃表达出了质问和失望。回看李从嘉与李煜的区别,彻底失去这几人,对于一个原本志在拯救人间的人来说,可能可以说是磨灭了实现愿望的最后一丝烛火,而对于一个万分重情、身边即世界的人来说,这无疑就是最后的致命一击了。所以,先疯的才是李从嘉。李从嘉代表的,是更具人性、更关注自身的那部分南唐后主,他的癫狂,是给自己的挽歌。后面那场李煜的意图自刎,才是对失落江山和落败野望的哀悼。

刘晓邑很适合做原创,他的细致和创意令舞台审美有保障。人对剧的记忆就是由几个印象最深的场景片段为引子的,所以观众视觉上感到了华美,基础分就不会低;但是在传达剧本立意方面,往往他在表演指导的框架层面缺乏(或者如某个播客访谈里所说他不愿主动去)清晰把握。简而言之,我觉得解构剧本是导演的活儿,刘晓邑可能觉得不是:他更偏好直白地将文字转化成舞台调度,剩余就让演员自行发挥、进化,听起来这是一种“客观”,其实却导致他跟剧伙合作的两部剧,观众都容易有舞台呈现很满、好像讲了很多、然而似乎什么都没讲透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不是受孟京辉影响形成的一种戏剧观,但对于南唐这样细致到近乎处女座的本子来说,有些浪费。

我觉得,看舞台剧不应该是语文考试,不应该让观众分心在做阅读理解上。况且,也没有正常观众看剧时是仅揪着对话文字和歌词来消化剧情的。而一般观众默认剧情不好等同于剧本不好,所以他们观剧时最直观的不适、不屑、不理解就很容易会反馈为对剧本的批评。可是对于舞台剧,叙事表达的负责人应该是导演,如果是因为剧本里原有的、可挖的内容没有被观众吸收到,导致了观点较为一致的批评风向,那应当是导演担责。不然舞台剧这种形式的意义在哪儿呢?观众大可以直接去读剧本、把它当小说去批判啦。

作为原创剧格外优秀的地方

除了剧本之外,首当其冲是音乐。用现代化的编曲去讲一个历史故事,本就烘托了南唐后主命运轨迹的现代意义,而且这位作曲真是鬼才,配器用得太精彩,弦乐铺底,唢呐烘托高潮,糅合了民乐电音funk中东等一堆元素,居然几乎每一处都很合适。哪怕现在觉得在历史故事里接受不了RAP的观众,或许几年后再看也会击节赞叹。

然后是舞美和道具设计,绝对是华语原创中的顶级水平。墨砚舞台的概念,扇子的灵活运用,词牌灯的小心思等,都令人击节赞叹,主创团队真的很用心。

再次是舞蹈,娥皇宴曲时的男舞者简直美极,古典舞身韵让我挪不开眼睛,根本无暇分给初恋小两口。而且魁地奇舞其实也没啥,现在觉得好笑主要是因为没法人人都跟刘晓邑本人跳得一样好。

二轮改进建议

人物关系铺承需要再直白一点

譬如叔叔与大哥的暗斗,可在大哥凯旋回宫那场戏里就要更明确一些,因为《围猎》是极关键的一场,人物关系极为复杂,虽然用灯光已经区分了叔叔大哥和李从嘉李煜两侧均有博弈,但观众可能来不及吸收那么多,于是就会觉得后面大哥毒死叔叔怎么如此突然。
譬如叔叔设计李从嘉与娥皇相遇,是想挑起大哥与他争斗,说明叔叔一开始就把李从嘉也当作威胁之一。但现在不少观众都觉得这段对话出现得莫名其妙,就是因为之前铺垫不够。其实这都不需要加台词,在叔叔夸他天生重瞳堪当大业之时用一些灯光和演员调度的调整就可以达成。

部分转场过渡戏的剧情意义不够清晰

譬如李从嘉走到左侧台边饮酒这段,可能是想表达从李煜出现之后的这一刻起,被赐毒酒的结局就已注定,但这条线埋太早太深,观众压根注意不到。
譬如潘佑问侍女熏香这场,大概是想表达李煜喜香,与娥皇女英注定结缘?(崔承宇亲吻侍女应该是他自己基于角色理解的发挥,不在剧本内。)
譬如李煜对从嘉说想知道叔叔暴毙的真相只有一个办法这段,大概是想讲李从嘉去找大哥本就是为了探问他是否与叔叔的死有关? 类似这些段落我在顺序看剧过程中,都有些疑惑,只能看完全程后再倒推去猜测一些意义。

必要的背景知识补充

在我看的最后一场,“苍苍何辜,歼予伉俪“等原句念白都已紧急加了字幕,这很好,但还不够。观众又不是人皆李煜迷或者人人历史系,“宝鸡”“跨犬”这些词的含义,也不会有多少人回到家再想起来去搜索的。

歌词需修整

整体舞台呈现视觉比较满,相对来说,剧本里的对话并不算多,那么歌词应该是需要承担起很大一部分人物构建的责任。
1. 除去化用李煜原词的部分,余下有些比较精彩,有些却有凑数(譬如《卧榻之侧》和《人间》的部分歌词)、甚至偏离人物之感(譬如下半场亡魂的部分歌词)
2. 观众不舍得将眼光移向台边看歌词,那么歌词原有的叙事细节和信息量就很容易被错失
3. 李煜、李从嘉两个人的对立统一,目前更多是由单人台词和表情动作来呈现对立,由下半场的重唱来体现统一,而重唱听不清、来不及吸收歌词,所以观众很难get到统一的部分。不如将部分重唱改为对唱,增强对话感,也更容易让观众理解。

演员

王敏辉,处理舞台事故娴熟了,我看的首场披风缠住了处理还有些毛躁,第二场麦松了,他不动声色做了个托腮的动作就遮掩过去了;身形肢体部分的戏很好,比之前看过的《信》大有提高,但需要注意下表情,不要太夸张,古装言情剧不见得是合适的参考。
王杨,这轮我看的场次因为嗓子的关系唱得不够好,希望二轮能听到完美状态的他。
徐泽辉,台词很好,重点清晰语调自然;但上半场的眼神有点强装,不是超脱俗世乐趣了,倒像是打了肉毒针的呆滞,再琢磨一下;换声区有点虚且音不准,再练练。
张智涵,相比春醒演技精进很多,但唱RAP节奏感不够。

观看场次

2021.11.06 晚场 张智涵 王敏辉 王梓庭 蔡淇 胡芳洲 钱海睿 邵玎
2021.11.10 晚场 张智涵 王敏辉 王梓庭 蔡淇 胡芳洲 刘晓邑 邵玎
2021.11.13 晚场 王杨 王敏辉 王梓庭 蔡淇 胡芳洲 钱海睿 崔承宇
2021.11.14 午场 王杨 徐泽辉 王洁璐 蔡淇 胡芳洲 白瀚祥 崔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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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辉妈送剧扶贫之摇滚浮士德repo

场次 20210526

卡司 张泽 徐丽东 叶麒圣 王敏辉

2008年1月,当王敏辉同学还literally是个小学JI生的时候,国际知名、所有中二少年必听的芬兰国宝级”美声”金属乐队Nightwish来虹口体育馆开了场演唱会。那场演唱会到底唱了点啥我已经完全没印象了,只记得灯光好闪、气氛好嗨、女主唱好帅;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演唱会有保安在第一排作国企领导状怒吼“大家坐下!”是什么样的体验。

以上就是本人在5.26看完摇滚浮士德后所想起来的画面。

所以我对这个剧,压根不会花时间去纠结剧情逻辑,那不重要。这又不是伦勃朗或维梅尔,看印象派画作需要纠结人脸写不写实吗,不需要,整体的光影勾勒是否能带来足够的美学刺激/愉悦感才是画贵不贵的关键。与此类似,浮士德这样的舞台呈现风格,要的就是足够浓烈的视觉体验,能跟摇滚三大件的声场一起,排山倒海压向观众席。所以这个剧的大部分时候,4位主角无论戏还是唱,都不能是“绝对主角”,而应当是精确契合进这个场、撑起整个骨架的骨关节,Mad Gretchen这种同时担负着调剂戏剧节奏功能的高光大歌除外。所以这剧判断演员的戏好不好,我觉得标准不像单一布景、强剧情的小剧场那样,得讲究各种隐晦小细节。在摇滚浮士德这种大而化之的舞台上,太花心思加肢体动作、小表情,也很难被十排以后的路人观众欣赏到。那么演员如果有同样的时间,不如用来思考个人的表演风格如何调整,才能更融入这个剧的大环境(所以其实理论上,这个剧应该很适合刘令飞才对,并且他的个人风格可以完美融入,几乎不需要做调整)。

当然,这不意味着演员的演绎就可以随心乱舞,不贴剧情线和角色设定走。张泽的摇滚红磨坊版why me就是典型反例。至于王敏辉,在我一个路人看来,戏的部分,他有花时间动脑筋琢磨人物的渐进,三句“良善之人”是有预设变化的,但在实际呈现上,不够放开,完成度不行,尤其前两次,是抖豁着滑出句首之后,再中途调整的。这反映出的是台词基本功扎实,但自信心和舞台掌控力尚有不足。因为看的是王敏辉首场,后面几场演多了应该就会解决这个问题。

另外可以改进的地方还有White的前后对比还不够明显——这个剧不需要subtle,冲着这个美学风格,我就想当不带脑子看爽片的脑瘫型观众——所以出场时要不就再超然一些,要不就再傲娇/睥睨一些。就我看的那场而言,敏辉走的路线应该是前者,而且基本是靠演员本人的气质托起来的,所以身形已经基本到位,可以尝试通过台词再昭显多一点(简而言之,现在的冷感还不够)。

至于唱方面,除了因为首场紧张有比较明显的抖豁,本路人阿姨听得非常满足,音色很漂亮。王敏辉,莎拉布拉曼已经过气了,你就是新任月光女神。

虽然就White这个角色而言,不需要太多将舞美、伴舞、灯光统统纳入综合考量去同步演绎,但诸如上下楼梯的步伐力度节奏等小地方还是看得出少了结合呈现的思考量,仅专注于自己和眼前的对手演员。这个也是几乎所有科班出身的年轻演员包括他的同班同学都存在不足的地方。而跟着这个全是资深前辈的剧组,是一个极佳的观察和揣摩机会,可以在这方面快速累积经验。

不得不说这个选卡非常合适,这是敏辉的运气,同时也说明他有谨慎挑选合适自己的角色。或许作为新人音乐剧演员,剧本挑选方面他还没有太多余裕。但至少有四部商演做底,可以审慎地选择更有诚意、更愿意花钱、以及能把钱花在刀刃上地制作公司了。足以证明是个机灵孩子,又有天赋,祝前途大好。

新生儿

十年后的Goodmen一家和他们的朋友。一个狗尾续貂。

 

# 风医生

比赛已经开始了,他放下啤酒杯,掏出手机给Dan发消息抱怨。这家伙是不是又光顾着擦桌子擦椅子擦得忘记时间了?

他们是约好今天出来喝一杯的。退休后,他跟Dan的联络渐渐多了起来,不用谁当谁的医生,而是一起喝酒看球的哥们。

其实,除了一些轻微的强迫症状,Dan也早就不需要定期看医生了,幻象似乎是随着他妻子一起跟他告了别。

他又看了看手机,Dan回复了,让他去他家里。

Natalie当妈妈了,那个孩子提前出生了。

他不喜欢去Dan家里。别说不像典型的单身汉公寓,那儿干净整洁的根本不像有人住在里面。Dan甚至还折腾了一整套所谓的智能家居,开灯烧水听歌看电视拉窗帘,统统都是对着空气喊一声搞定,连床头板都能咕哝一句就自动竖起来给人靠着看书。

太规整,太冷冰冰了。

不过看在Natalie的份儿上,难得一次,或许也不是不可以?

 

# Henry

十分钟了,他坐在桌前,盯着亚马逊的页面发呆,手边还放着一碗冷掉的培根炒蛋。电脑屏幕自动暗了下来,映出他局促的脸。

这些安抚奶嘴看上去都差不多,到底应该选哪个?

他决定买最贵的那个,给小宝宝当礼物。

他依然有些惶恐,因为Natalie第三个电话就打给了他,可毕竟他们一年多以前才刚刚恢复联系。

分手是他提的。当年Natalie没有选择耶鲁,而是去了更远的西海岸。说好感情不会因为距离而变质。可在一次又一次电话争吵中,他还是渐渐明白了她所说的“你让我想起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确实天生一对。却实非绝配。

没有沟壑可填,他的棱角只会造成尖锐的伤害……

不过,自他去年因为戒酒十二步给Natalie打了那个电话以后,她就时不时地找他聊天,有时是吐槽龟毛的老板,有时是抱怨不懂浪漫的老公。

他觉得他俩似乎终于找到了最适合最舒服的相处模式。

孩子的事也是Natalie主动告诉他的。他问过她为什么,关心她身体好不好。她只说没那回事,领养是她的决定,丈夫尊重她的想法。

既然她不提,他也就大概猜到了原因。好在,今天他从那个电话里听出了幸福。他替她高兴。那个女孩值得。

 

# Diana

她松开因为激动而攥紧的拳头,轻轻挂上听筒,走到小木屋外。

清晨的落基山脉,美得能让她忘记曾经那个双脚扎入土地的夙愿,而是想现在就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缠绕着那些山峰,慢慢分解成水汽散去就好。

这些年来她的变化远不止这点儿。她恢复了婚前的姓氏,找了工作,凭借一份某个夜晚最亢奋时所画的图纸,还拿到了一个业界有名的设计奖。可打心底里,对着那个小奖杯上的名字,她只有木然:Diana Ruth,像是非她的另外一个人。

倒是这次医生居然点头放她来这个手机信号全无的地方度假,还挺让她自豪的。当然,条件是必须有人跟她一起。

想到这儿,她摸着被晨露敷得冰凉的脸蛋儿,蹑手蹑脚进屋钻回被窝里。

感知到床垫的陷落,男友翻身搂了过来,身上暖烘烘的,嘟囔着问她今天想不想去钓鳟鱼。

“我当外婆了。我当上外婆了。”

于是她得到了一个迷迷糊糊的早安吻。

在这个清晨的这一刻,她感到无比的自豪。

 

# Natalie

隔着门,她听到了里面的响动,孩子大概是饿了。她赶紧拍醒横在候诊椅上打盹儿的丈夫。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她才想起来电话还没挂。

“爸,你还在吗?你那儿天刚亮吧,要不你再回去睡会儿。”

“在呢,没事儿。连哭声都这么大劲儿,一定很健康,一定的,真是个完美的孩子。”

“爸爸,要不我切成视频电话吧。你想见一见小家伙吗?”

语音似乎是卡顿了一下,只是一小会儿,立刻她听见那头又传来了欢快的语调,“他叫什么名字?你打算给我外孙起个什么名字?”

她伸出另一只手,勾了勾孩子的肉脚丫子。

“Gabe,Gabriel。”

 

# Dan

“好的。”

他单手拉开窗帘,朝阳照到锃亮如新的桌子上,他看见好多灰尘颗粒在光束中跳舞。他忽然预感那个孩子会有一双Diana的眼睛。

“好的,让我看看他。我想看看他。”

 

end.

 

 

Extra

# Ruth

她靠着枕头,看了看被护士塞进自己怀里的婴孩儿,又立刻移开了目光。

皱巴巴的,好丑啊。

Natalie挪了挪椅子。她直愣愣地看着她靠过来,伸出食指,贴向她怀里。

孩子的小手感知到这温柔的触碰,几乎立刻蜷靠了过去。

那一刻她看见Natalie的眸子如钻石般闪耀。却紧接着突然又犹疑地转向她。

“别担心,我没改主意。我想回到学校去。”她摇摇头,把孩子交过去,然后摩挲起Natalie托着襁褓的手背,“要不要让护士去叫醒孩子的爸爸来?”

“让他再睡一会儿吧。半夜把他叫醒了开车,来了医院又到处跑上跑下的,这一晚上他比我俩还紧张,折腾得够呛。”

她笑了:“你知道吗,他们给了我一堆申请表来挑,可我一看到你那个文件夹上的姓名,就直觉应该选你。”

“那我得谢谢我妈,是她给我起的中间名,正好跟你一样。”

Ruth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那不重要了。很快,她就能回到她的正常生活,或许刻意忘掉、或许忘不掉这突如其来的人生插曲。但至少,她的孩子会在一个正常的家庭,快乐地长大。

一个华语原创音乐剧孵化showcase的repo

1. 两个人的城

考虑到是最短的筹备时间 就舞台呈现来讲 完成度挺高 导演很有苦劳 张驰有度 是老道的编剧 有完整的故事 有常见的感人且还不到媚俗程度的剧情段落 但没有惊喜 缺乏既符合逻辑又能让人产生共情的细节铺成 或许是编剧太熟练工的缘故

2. 无法访问
喜欢 虽然今天的演出效果一般 但潜力(剧本+词曲)是最大的一个 是观众会很喜欢的题材和叙事结构 不过目前节奏有问题 例如部分拖沓的纯为了满足娱乐效果的情节 是没有必要存在的 因为是workshop目前的舞台呈现很简单 真正制作应该会用上更多多媒体 可能可以参考DEH的舞美?半成品会让有些人一头雾水 但非常期待成品是什么样子 (如果最后拿半成品卖票我会骂人)

3. 南墙计划
讲代际矛盾 有曲艺fushion加成 有潜力 歌好听 这个剧可能筹备时间长已经有一定粉丝基础了 所以现场呼声很高 但其实今天的舞台叙事毛病挺大的:一是舞美服装对展现戏剧冲突的加成不大 当然这个毕竟是workshop可以改 二是对小辈部分的演绎比较陈旧 充满了爹味的凝视 更像是长辈以为的叛逆小孩心态是什么样 而非真正的青春期小孩是怎么想怎么做的 因而非常柴; 反而父辈的部分比较丰富感人 飘雪+舞蹈+胡芳洲唱歌那个段落甚至可以直接搬到正式舞台上 所以我没想到编剧/执行导演居然是个90后 并且还是基于自己的经历写的故事 这个就很奇怪。。。 其他还要说的话 看不出把故事背景设在03非典有多少意义 看不出母子沟通的桥段除了煽情对叙事有多少帮助 让母亲跟父亲隔空对话可能还更有意思一点

4.你在哪里
作曲很好 好听且是音乐剧的那种好听 其实也有着不错的故事基础 同样有一点讲代际矛盾 这个故事要真诚许多 从母女闹矛盾的细节就可以看出 这才更像基于亲身经历写出来的 但故事讲得太平了 感觉离能制作还需要大改

总体来说 今天的舞台完成度 3 > 1> 2&4 剧目潜力2 > 3 > 1&4 以及吐嘈下文广的反馈问卷设计 就这不走心的程度 是不是赤裸裸在表达:我们不需要听你们观众的意见 我们只需要有金主爸爸pick就行?

被猫姨按头写完才给吃晚饭的一个快打《信》repo

由于坊间传说和对MSK的认知,一开始完全没计划去看这剧,感谢辉妈四猫重金请我看了敏辉生日场,看了半场就觉得没有传说那么可怕嘛,甚至跃跃欲试想看姜桂卡,后来也的确自己搞了张票去看了——我可是立了flag再也不自己花钱看MSK的人,能让我买单,足以说明这剧确实有不少可取之处,但四猫讲了,彩虹屁repo她来写,需要补充的是中立人士不带滤镜的想法,于是以下主要写我感觉可以改进的地方。

 

场次
10.19 晚 一楼5排 王敏辉 龚子棋 覃子瑄 宁梦恬 傅祥安 张凯宇 顾易 朱佳艳
10.24 午 二楼2排 郭虹旭 姜彬 丁汀 朱佳艳 傅祥安 张凯宇 顾易 赵雨卉

 

制作

歌词译配:讲道理,此剧但凡歌悦耳一些,现在口碑应该就会大为改观。其实日式曲调有自己的味道,初听不习惯不代表难听,譬如声二的《如梦初醒》,很多人真香,也因妙在歌词字数是贴合着曲调走的。而信的主要毛病是歌词太密,中文的四声再怎么唱,都是在做加法,歌词译配得密,相当于在本就复杂的五线谱上再额外随机加音符,能不难听吗?既然重排,且卡司选择的大都是舞台经验不够丰富的年轻演员,就完全可以重新审视一下歌词:例如顾易的”我最亲爱的母亲”这种唱句里,”最亲爱的”就是完全可以删去的字。

舞台整体呈现:一刷坐在一楼看,觉得时常红的白的灯光一起和一堆演员挤做一团,闹哄哄,闪瞎眼,二刷坐在二楼时,倒不觉得还有这个问题。细想可能是因为共舞台的台口相对较小,所以从一楼中前排观众席视角来看,很难拉出舞台纵深,平面相框内的舞台便显得太满了,这是在技术合成时导演应予以综合考量的问题。

排练磨合:其实年轻演员们之间默契不错,看到别人有责怪说导演没给演员分析角色的,这倒不太可能,只是演员吃透需要时间,且《信》的主要角色都挺需要一些社会经验和阅历才能真正托得起来。但有两个地方是本可以通过排练提高的:一是群舞,除了两个男主和傅祥安,其他人都一言难尽,某些演员跳起舞来敷衍得如同一块钢板;二是歌唱音域,覃子瑄初登场的歌唱得不错,但跟直贵那首对唱就崩到天边外,明显是音域不合适,那无非就是得自己多加练习或者换个音域合适的演,才对得起买票的观众。

叙事节奏:其实这个剧本我挺喜欢的,真的算音乐剧中少有的不狗血了。有人说这版节奏拖拉,我觉得还好,看得出有在努力要让初刷的观众get挤压过的情节转折是合理连贯的,可以改进的地方是突出重点。比如,宇宙光的戏份就有点尴尬,前半段本该作为直贵叛逆或逃避社会共识的一个避风港,但剧里这个作用没凸显出来,在两小时+的压缩叙事里,干脆乐队戏份再多一点或少一点都可以(btw他们摇滚的歌现场都非常不摇滚,接在《束缚》后面感觉跟白雪公主的七个小矮人伴唱团一样,应该音控要把三大件的配器强调出来。)

 

演员
此剧有些次要卡司,是优秀演员,但是,是不合适角色的优秀演员,简直怀疑是不是制作公司在熟人群里群撒网问谁有空就拉谁来演。但因为要赶ddl,其他演员就不多说了,直奔重点。

讲直贵要先提哥哥,龚子棋和姜彬的哥哥是完全不一样的,龚子棋是自己还没捣腾明白就因为带娃不得不混混出道未遂,姜彬则是长兄如父一派深重。这两人分别与敏辉和郭虹旭搭配,各有滋味,于是年轻的敏辉直贵更偏憨厚骄纵,而桂花更偏纯良压抑。很想知道交换搭配的话,敏辉的演绎会跟着有哪些调整,这种平行卡打乱混搭,是很能磨砺年轻演员的机会。

在哥哥出事后,从单纯希望延续原有生活,到不得不隐藏避世,到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以至于自我劝说淡忘亲情,寄望与哥哥及他带来的一切阴影割席,以普通观众视角来体会的话,敏辉的心路历程传达更为到位。如果说上半场演绎的慌张、难过和失落都还有些同质,渐进不明显,下半场相比桂花只是脱下眼镜装成熟,敏辉倒真有些心累社畜的风味儿出来。两人相比较,敏辉的专业优势在肢体语言和非抒情歌曲时体现得比较明显,但在大歌抒情比较强的时候其实是差不多的,我觉得我看的那两场,桂花两首大歌(断绝关系的信还有三重)在高潮部分情绪传达更精准更到位,当然,这可能与先天的嗓音条件也有关。

我觉得敏辉是一个老天赏饭的音乐剧演员,音色漂亮,身型条件好,不仅自己愿意花时间钻研角色,且看得出天生共情能力就很强,缺的只是经验,舞台经验和社会经验都是,所以目前阶段,很明显他能理解消化的部分要比他能演绎出来得多,潜力还很大。希望随着履历丰富、戏路开阔,以后能有更多选择余地,少接某些急功近利的制作公司的剧,尝试接一些愿意认真磨合、雕琢时间长一点的剧,相信能更多发挥他的长处,对他以后的舞台生涯也更有益处。

《面试》剧情和角色关系解析

没看过剧的千万不要往下看,会毁了你的观剧体验的。如果要转出去,也务必标下涉及严重剧透。

这剧我集卡了,9刷。一开始只买了4场的,看完蒋老师和徐均朔卡后来就摒不住了,简直住在艺海。2019年看过的里面这部最爱,而且这剧平行卡尤其多,N刷的乐趣很大一部分在于比较不同卡司的细节处理,每一位演员对剧情和角色理解都有细微不同,但以下分析只能按我自己的逻辑展开了,毕竟我不是剧组里的。剧情理解可能会比较偏向姜彬和徐均朔场次的处理,因为这两人我看的最多。

灯与人物的对应关系

首先,每个人格与舞台的背景光颜色以及亮起的主灯都是有一一对应关系的,具体如下:

背景光颜色 马特/吉米:蓝紫/蓝色;胡迪和安:橙黄;Noname:绿色;

主灯对应关系 如图,说明下因为选图的问题有点难区分,舞台中间靠前靠近观众席的是Noname的灯,中间靠后的那盏代表马特的潜意识。所以如果不清楚具体是从哪一句台词开始换了个人的话看灯就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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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亮灯和背景光颜色两者并不是时时一致的,注意看会发现,有好几个仅亮一盏灯、而两种背景光颜色交错的场景。我的理解是,背景光颜色代表的是正在控制意识的人格,同一时间可以有多个人格在发挥影响;而亮灯则代表的是浮现在外人面前的人格,同一时间只有一个。具体后面提到吉米和Noname两个人格时有解释。

稍稍展开说一下马特的灯,马特正常与尤金对话时,那盏灯是不亮的,到了叙述从遗书扩写出的故事时才开始亮,说明这盏灯代表着的是马特的回忆碎片,是他知道自己有问题、暗暗知道真相的那部分潜意识,而不是代表浮在表面上的那个还有些青涩、仍在苦苦追踪弑姐凶手的人。

其次,有几个场景里各盏灯会同时闪烁,代表了这时多个人格正在沟通或者说全部在线。而吉米的灯在至少三个场景里却是不亮的(不是中控bug,而是故意的):一个是Noname向尤金解释各个人格间如何沟通时,一个是在回忆幼年姐弟在继父虐待下相依为命时,还有一个是囚服马特reprise遗书时。这些场景里潜意识马特的灯会跟着一起亮,而吉米的灯却不亮,这就很有意思了,毕竟Noname说过,除了马特之外其他所有人格都在一张网络上随时能互相沟通。

每一个人格是何时及为何而诞生的

吉米:为什么在那些场景里吉米的灯不亮呢?我的理解是,马特本身性格中就有着对立复杂的两面性,吉米是他潜意识暗黑的一面被成长环境逼到极致后催生而出的一个执行代表/工具人,吉米所作所为的驱使动因来自于马特的暗黑潜意识,或者可以说,相对于其他人格,吉米并不算作一个完全独立的人格,也因此马特和吉米对应的灯光颜色是相近的。除此之外,吉米流氓的行为特征有着继父的影子,说明吉米的诞生还有一部分是为了能够以暴制暴,与施虐继父这样一个形象抗衡(尤其xjs的吉米还有明显酗酒痕迹)。捋一下时间线会发现,从Noname讲述杀死姐姐善后的过程时开始,才证实吉米的确凿存在,所以猜测这个人格真正开始成型,正是在听到乔安说要离开的时候(仔细听“玩偶吗?只是这样吗”这首歌的歌词,表达的完全就是生命中唯一光源被掐灭后的心碎和决绝)。也所以,回忆幼年的场景里吉米的灯是不亮的,那时候吉米这个人格可能还不存在。

胡迪和安:两者的同时诞生源于马特为了满足姐姐乔安的需要。从黑头巾母亲那一幕就可以看出,姐姐太孤单无助,她需要一个陪伴,而不是小四岁的弟弟这样的累赘,马特爱姐姐,希望她拥有她想要的陪伴。所以胡迪相当于保存童真的马特自己,而安则是马特心中姐姐的理想形象,她的行为模式始终是在保护和教导胡迪。也就是说,虽然是马特更多在继父面前保护着姐姐乔安,实际上内心深处他仍渴望着能有个如大树般为他遮风避雨的姐姐(还记得胡迪出场时乔安为他遮雨的动作吗);因为姐弟成长过程中,母亲该有的作用是缺失的,所以马特理想的姐姐还带有一点正常家庭中母亲的影子;更有意思的是,继父虐待的疼痛由胡迪承担而非安,并且安讨厌乔安,让胡迪扮作自己来陪乔安(xjs末场这一句台词有改动,说的是乔安要求的胡迪扮作安来陪自己,感觉这个改动更符合逻辑),意味着安所防范的对象其实更多是姐姐而非继父。也就是说马特潜意识里明白乔安对他的相处方式终究是在造成伤害,所以才会有 1. 《玩偶之死》的初稿写于乔安死前,2. 乔安死后,安就很少出来了,也因此安在幻觉中看到乔安时会如此害怕。

Noname:他多半很早就诞生了,是第一个,或者仅晚于胡迪和安。因为多个人格同时在线的混沌,需要有一个操控大局的掌控者。如果说胡迪和安的诞生是马特为了满足姐姐,那么Noname的诞生就是马特为了给小小无助的他自己一个强大可信赖依靠的陪伴。Noname藏在幕后,多次放吉米出来面对尤金,说明他一开始并不想让尤金插手获知真相;但他知道尤金是在帮助马特,伤害他对马特有害无益,所以阻止吉米对尤金动手(吉米向胡迪人格切换前,Noname的灯闪了几下)。

其实回顾每一个人格出场的前因就可以帮助理解各个人格的定位和他们各自惧怕什么:尤金问为什么《玩偶之死》的初稿在马特手上,马特开始疑惑,被告知真辛克莱已死并被进一步紧逼直至倒地,吉米出现 (负责“守门”的保镖) ——> 吉米正准备攻击尤金,Noname阻止他,胡迪出现 (纯真、无辜的代表)——> 幻觉中胡迪把尤金认作成继父而感到极度恐惧,安出现 (守护弟弟的光)——> 安幻觉中看到活着的乔安而感到迷惑和害怕,Noname出现(收拾局面,让所有人能活下去)。

Noname之前阻止过吉米伤害尤金,讲完真相后为什么又要对尤金动手?

注意灯光,这一段的背景光是蓝绿交错的,也就是说虽然此时浮现表面的人格是Noname,但吉米也隐隐在底下。各卡司里此唱段只有xjs的声线是Noname和吉米交错的,我觉得他的理解很到位,各个人格并不是完全各自独立的,他们时时在互相影响。

另外,xjs的Noname在收拾吉米丢在地上的文书时,会把其中一张纸折起放入外套,又在攻击尤金之前掏出这张纸背对着观众撕掉,这个动作小周场没有,其他两位老师我没注意。回忆剧情,这张纸应该就是尤金写的“人格由记忆构成”那段诊疗笔记。结合Noname有句台词是“为什么要说人格呢,不是该说这里面有多少个人吗?”,我觉得这代表着,Noname在对尤金动手之前,强烈地想要昭显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他是不被马特的记忆所左右的,他掐断马特的记忆是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

吉米、Noname和马特的关系?

从对话上下文很容易知道,我们所见到的场景正是尤金第一次见到Noname,之前的数次催眠,尤金见到的多半是吉米(五次)。而吉米人格出来时,背景光是绿转蓝,而且绿了好久,意味着吉米是被Noname派出来对付尤金的。Noname还说过“每当马特逃离我和吉米的掌控时”,可以得知Noname将吉米视作自己的打手。前面有讲过,马特本身就有着复杂的两面性格,吉米相当于马特阴暗面催生出的工具人,不见得能算作一个完全独立人格;那么Noname就相当于由马特阴暗面发展出来的人格,认为自己是完全独立的,而且是帮其他所有人擦屁股的家长/大boss。但本质上他们俩仍都代表了马特潜意识中暗黑的一面,在这样的理解框架下,到底是否是Noname指使马特杀死了母亲这种问题就其实没有回答的必要了。

积木代表什么?

首次搭积木是伴随写作的故事那里,辛克莱一边唱“写作这件事情,就像是拼图游戏”一边搭房子,所以显然一块块积木指代的就是一段段割裂的关于家的记忆,辛克莱试图拼凑真相,却不知道“你如何确信,的确是真实经历”;这个时候尤金一边唱道“当碎片开始拥有生命,都是你曾经的亲身经历”,意指辛克莱的写作源自真实发生的事情,一边把辛克莱积木房子的尖顶那一块拿走(孙尤金会用圆顶来代替),所以房子尖顶代表的可能就是意图掩埋真相的潜意识所造出来的美化记忆/美好愿景(比如马特记得写《玩偶之死》的是真辛克莱,又比如终曲时乔安给搭起的代表家和亲情的尖顶房子)。

开场情景里钟声为什么响四下?

对不起,真的的不知道。。。按尤金最后的陈述,我们开场见到马特敲门时,已经是在催眠状态里了,也就是三下钟声已敲。四下钟声响起的时刻,马特正要离开,那么我只能猜测,四下钟声是将催眠推入下一层,也就是要将马特追踪凶手的执念引出来、让他与尤金发生冲突,好触发更多记忆。但走到门口后,徐马特是回身去桌边先放包,然后再拿着书去找尤金签名,意味着钟声响起后他就已经决定了接下来要与尤金对质;周马特则是背着包回身直接走向尤金,拿到签名再走向门口,顿了一顿,然后转身开始对质,好像这是他再次离开前的一个转念;刘马特比周徐都更强势更直接,走位、台词都有改动,仿佛钟声响没响与他接下来的动作是毫无关系的,他一早就是来找尤金对质的,钟声的存在只是提醒观众这里有转折用的(有看到repo姜彬在SD说钟声的作用就是提示观众,但我觉得这点上各位马特的理解也不太一样)。

每一个角色之间的关系vs不同卡司的演绎

辛克莱对尤金:初登场的马特是带着追踪弑姐凶手尤金的执念而来的(btw小周把这种执念演绎得很成功)。我前两刷的时候觉得马特就应该是青涩、令人怜惜的,但如果按各个人格(含马特)之间互相有影响来理解剧情的话,这时表层的马特将尤金视作复仇对象,潜意识里召唤的就是吉米,那么这个时候的马特有一点点邪气和强势,也是可以理解的。

尤金对辛克莱:夏和姜的演绎是一路的,注重聆听,循循善诱,这两人演绎的是医者仁心,是为了帮助马特而追求真相,相对来说姜更有悲悯、救赎的情怀在(姐弟回忆场景里,完全处在黑暗中的姜老师也有抱头、捂面等表达痛惜的动作),控场感也更强;孙则是完全另一路,咄咄逼人,他演绎的是追求真相的检察官,他这个风格只跟同样强势的刘师傅搭一点(末场孙收了很多,反而有些别扭。。。

辛克莱对乔安:能体现换卡如换戏的一处是辛克莱回忆中乔安第一次出来(就是唱乔安的故事那段),处在暗处的周克莱,表情是甜蜜喜悦的,正如见到热恋情人一样;徐克莱则完全相反,是痛苦,是不舍,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刘师傅没太大表情;蒋老师场次我坐太远了没看清。我觉得姐弟关系是各位平行卡理解差异最大的地方,但肯定统一的是,弟弟对姐姐的爱是全心全意足以牺牲自己的,所以才在知道姐姐要抛弃他时有那么强烈暗黑的爆发(这里再夸一夸xjs唱的那段“玩偶吗,只是这样吗”,这段是我N刷后唯一差点哭出来的地方,太破碎了。他的辛克莱是最叫人怜惜的一个,也因此显得姜尤金的悲悯很合理)。

乔安对辛克莱:三个乔安之中,崔最为娇憨少女,张对弟弟最有怜爱之情,但我觉得余是平衡得最好的,非常传神地演绎出一个一度将弟弟视作唯一依靠,但在有新的逃离机会出现时,又果断将自己的利益置于最高的自私少女。如果说崔的乔安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抛弃弟弟,余的乔安则是完全主动的决定,而张的乔安,可能在告诉弟弟自己要走时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不带他一起走。

所以综合我理解的剧情逻辑,姜徐余的演绎是我最喜欢的一套卡司组合,而1.9的演出是我看得最满意的一场(没错,我写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花式吹小徐的)

——————–我是二轮repo的分割线——————-

其实上篇repo开头解释灯光变化,本意只是来帮助理解、理顺剧情的,但好像重点有点走偏了……朋友们二刷还是专注演员和剧情就好,没必要专门盯着灯看……

这轮本来只买了三张票,两场小徐一场小周,都是搭配姜尤金。但后来因为各种奇怪原因,莫名又成为了集卡选手……既然有微博抽奖,就还是写写字整理下观剧体验好了。

名字 · 记忆· 人格

二轮我仍在琢磨的一个问题是:到底是否每个人格都应该演绎得泾渭分明,让他们成为完全不同的人?

先抛开胡迪与安双生的关系不谈,既然表面上各人格中Noname显得最清醒、最理智,不如把他的话语作为风向标来琢磨。在跟尤金的对谈中,他一再与马特划清界限,强调他们都是独立的人,他是为了私利才抹除马特的记忆,保护马特只是救自己的一个附带结果。他同时否定了“人格由记忆构成”的说法,虽共享记忆,但他们进化了,即人格自诞生后又成长了,“过着各自的人生”。

那么对他们来说,如何定义一个独立的人?靠名字吗,可名字不是自己起的。只是个代号,并不重要,伴随出生,无法选择,Noname那么不以为然的名字,是谁起的呢?另一个贯通所有人格的意向是雨。马特出生时下着大雨,于是吉米极度厌恶下雨,胡迪想象中的姐姐为他挡雨,Noname的第一个动作也是去关窗,让周遭安静下来。对他们所有人格来说,雨都代表了丧父的厄运、外界的侵蚀、这一切恶的根源。所以,Noname嘴上虽然说着不要,否定的却只是“附着在马特身上”这一层定义而已——或许他确实不认同马特是主人,但他心里很清楚,本质上,不同的名字,还是同一个人,“独立的人格,独立又相同”。

马特的记忆虽被隔离在信号波段之外,但与其他人格仍是联动的,并一定意义上,控制着这些人格。比如舞台右侧代表安的那盏灯,在最后的回忆段落姐弟合唱时会随着其他灯一起亮,但当乔安告诉弟弟自己即将离开,独这盏灯灭了——在这一瞬间,他理想中的姐姐,彻底幻灭了。

这些人格,都是为了满足不同阶段马特的特定需求而诞生的,是他割裂出去的灵魂碎片,拼合起来仍会一脉相承。上轮repo有记录过,代表吉米的是蓝色光,胡迪和安是橙黄,Noname是绿色,而蓝加黄,便调和成绿色。

乔安与安娜贝尔 · 李

无论上轮这轮,唯独周默涵每次都会念出《玩偶之死》这本小说中受害者的名字:安赫塞尔。于是去搜了下这个名字,搜索结果页的第一条是古埃及的一位王后安赫塞娜蒙。维基百科告诉我,她的丈夫埃及法老图坦卡蒙,就是她的异母胞弟,两人是近亲结婚。在埃及语里,图坦卡蒙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阿蒙的形象”(阿蒙是一位古埃及主神),而安赫塞娜蒙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她为了阿蒙而活着”。熟读背诵本剧歌词的朋友们,有没有感到毛骨悚然?

马特对于《安娜贝尔李》的痴迷,是对他臆想中乔安形象的投射:在那样的成长环境里,他将自己存在的意义完全独系于姐姐一人身上,所以,他期望姐姐也是如此对他。这轮看了一场新卡周乔安,很喜欢。相比其他平行卡,她的演绎最贴合诗中少女:这版乔安前半段始终是一个单纯、没有其他想法、且“只为爱我而活”的形象。于是沉迷、向往安娜贝尔李的马特几乎已误信了自己能够完全拥有她,最后他因突然被抛弃而崩溃暴走杀人的剧情转折也就显得更前后连贯、整体协调。奥菲利亚般的死状,也是作用类似的隐喻。如果说安娜贝尔李是马特视角的投射,那奥菲利亚可能算是第三者/尤金视角的投射:属于父亲,依从恋人,因爱迷失,疯癫溺水。

二轮舞台变化

1. 取消了四下钟声。这个没啥好多说的,哪怕原来确实有特别意义,但既然大家都看不懂,那就该拉掉。
2. <内心的怪物>唱段首次提到Noname时,马特面对的右侧布景墙上加了一道绿光,作为对观众的提示。
3. 尤金与辛克莱演员的走位有不少调整,有演员自由发挥的成分,也有固定下来的调整;去掉了继父猥亵姐姐的提示动作,加强了姐弟之间有骨科恋的提示动作;还有<内心的怪物>ending时面对面伸手的站位,配合灯光,那一刻两人的对立感和亲近感同时拉满(不记得上轮是否也是这样了,但这轮看了印象很深)。

有说这轮有增加剧情的,我好像没注意到?我的感觉是二轮改动较细小,且动的地方主要是为了让首刷的观众能更好地融入剧情。还有些地方一开始以为是调整,结果发现是场控操作失误……总体来说,可能因为剧场变大硬件没跟上、可能因为排练时间短、可能因为演员状态问题,很遗憾这轮自己几场的观剧体验都没能超越上轮我觉得效果最好的那一两场。

卡司表现

阅读理解写不出了,写点这轮的主观感受凑字数。

周惠怡:只看了一场,除了上来第一首<摇篮曲>比较紧张,没发挥好,后面的演绎我非常喜欢,与思冉并列。母亲与乔安的角色人设用声线区分得相当明显,嗓音跟xjs更合得到一块儿,自然流畅,跟弟弟也更有化学反应(相比崔、张)。

崔恩尔:在尤金们和辛克莱们此起彼伏的口胡映衬下,崔姑娘简直明灯一样的存在。而且后几场状态越发好了。嫉妒蒋老师。

余思冉:依旧很喜欢,而且感觉在舞台上更自信了。但看她的那场恰好是这轮观感最差的一场(原因与她无关),所以……

姜彬:看得出非常放松、随性,很享受舞台,忘唱词了就直接加句台词过渡,非常自如,会迅速应对不同对手加入的一些额外发挥。舞台经验的丰富更体现在多场次之间的状态协调上:后面的开场都有刻意放慢节奏;9.18的唱法比较接近唱美声艺术歌曲,虽悦耳动听,但合唱时声场完全压过了xjs,9.23立马就调整了,唱词便清晰了许多。终曲唱得会有点“快演完了让我来最后酷炫一把”的炫技感,跟前面调性有一些些不一致,但抵不住他唱得好啊,听得享受不惹人厌。

徐均朔:上轮主要靠声线和表情区分人格,肢体动作有些僵硬,这轮神态和形体都跟上了,尤其是安,进步挺大。有些时候甚至让我感觉有那些正经扎实的话剧演员的味道了。我发个梦哈,上话要不要考虑把《面试》改编成话剧?请周野芒来演尤金?不过,Noname的演绎还是弱,气场上依旧缺少那种大家长的绝对掌控感。我觉得这是演员本人性格使然,他缺乏去强势指使周遭、要他人为自己让步的生活经验,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演。看9.18首场大家评价不错,但我自己觉得有点划水,尤其后半段感觉注意力不是很集中,19、20有在渐入佳境,细想是因为控场老道些了。9.23是相对最满意的一场,口胡依旧有,但相当的放开,有点“反正最后一场了让爷尽情实验”的意思,反而,戏就流畅了许多许多。其实,均朔演剧看得出非常用心,会参考平行卡、会反复推敲调整,稳中有进,但总体来说,不够放开,怕自己用力过度,可能是太看重结果、太注重当下的观众反馈,有点患得患失,其实这样效果不一定是最好的。希望他无论生活还是演剧,都能更遵循自我一些,更享受过程一些。

周默涵:这轮三个辛克莱之中,我最喜欢他的Noname,既有年轻挺拔,又有压制和算计,契合极了。蒋老师不在,周吉米很可能也是大多数集卡人士最喜欢的一版。反而我看的那场里,觉得马特不如他自己一轮演得好,跑到正前方与观众席眼神互动过多,典型帝都话剧腔,于是跟尤金对峙该营造的紧张感就会有些漏气;部分咬字也有点拿腔拿调,可能是怕观众听不清特意改的。不过总体而言小周无论演、唱,在这个剧来说都是过关的,很合称,但上座率差不少,有点可惜。

刘令飞:节奏飞快,刘师傅唱功没得挑,但他的辛克莱是我肯定不会同情的一个。他这版马特很接近Noname,更像是同一个人冷静和激动的时候,而不是两个人格。刘马特缺少脆弱感可能不是因为他年纪大,而是他就是这样理解角色的:其他卡都是走到门口再折返回来请尤金签书,只有他是直接大步流星走过去的。但我会觉得,如果是这样的形象,那其他人格根本就没有分裂出来的必要。

其实这一轮大家都加了很多各自的小构思临场自由发挥,这是二轮我最大的乐趣来源。尤金与胡迪的互动几乎每场都略有不同。末场周、崔的哭腔安娜贝尔李,据说也是独一场,是很有意思的处理方式,帮<玩偶之死>的唱段铺垫足了情绪。还有尤其吉米这个人格提供了不少经典桥段我反复品,比如姜尤金跑去套近乎求握手,周吉米趴窗台对着王老师卖萌,以及各种爆纽扣、拍屁股、摸胸、扶下巴、撩鼻尖儿@#¥%&,有幸看到过的都懂哈。

最后,“王老师牛逼!”

完。 (请面试不要马上又开三轮来骗我钱了,除非蒋老师回来演)

利物浦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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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链接:ESPN

利物浦对三十年来联赛首冠的争夺已进入白热化。一路走来,这座城市已历经了如此之多的欢乐、希冀、绝望和悲剧,赢得这个冠军对它将意味着什么呢?

BY WRIGHT THOMPSON

05/01/19

那位教堂风琴师约我在安菲尔德球场外见面。她叫Anne Preston,前日刚在一场葬礼上演奏过,她把那场葬礼的册子也随身带来了,用以昭示一种既历史悠远又极其当下的存在。她希望我在看到这本册子后能明白:在默西河畔,足球与生死轮回是如此紧密地纠缠在一起。

她和丈夫一起来的,我们碰头的地方介于达格利什看台与Kop看台之间——那座伟大的Kop看台。他去拿票,跟巴塞罗那的欧冠半决赛第一回合;她则拿出册子,和我讲述起一个家属的配乐要求。这个要求来自那位母亲本人。她儿子的葬礼册子封面印着安菲尔德,背面则是俱乐部队徽,为了纪念他,她要Anne将「你永远不会独行」融合进弥撒的伴奏里。这样的要求对Anne来说已司空见惯,对于利物浦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葬礼司仪与风琴师来说亦是如此。

在沿路半里之外的火葬场,主管说他们总是备着这首歌的碟片,Gerry and the Pacemakers的版本。 三分之一的家属会指名要放这首歌,另外三分之一则要埃弗顿的队歌。也就是说,有三分之二的葬礼将足球作为仪式的一部分。

利物浦队歌也是婚礼的常客。Anne和她丈夫的第一支舞就是伴着「你永远不会独行」。在人生起步与人生终结之时,人们都会想听这首歌,Anne懂的。所以前日在圣餐奏响风琴时,她抓住了时机。尽管拍子有所放缓,耳熟能详的音符仍旧织结起这首歌最为著名的一句歌词。

前进吧,心存希望,你永远不会独行。

在这个关头追随着利物浦俱乐部是纯粹、扣人心弦、又令人压力丛生的。利物浦与曼城的联赛冠军之争已趋白热化,如果两队均赢得剩余所有比赛,那么曼城将积98分,以1分优势力压利物浦的97分——联赛历史上积分最高的第二名,也是所有赛季里第三高的总积分。任何队伍的球迷都会对这样一个亚军耿耿于怀,但对于这支一度主宰着英格兰足球、却在近29年未尝联赛一冠的球队的追随者来说,这种感觉尤甚。

1976至1990年之间,利物浦拿下了10座联赛冠军奖杯,随后1992年英超诞生,而红军却再未登顶,红军拥趸眼中的足球史与遍布世界的球迷们自此大为不同。曾经活在自己狭小空间里的英式足球逐渐被轰轰烈烈地全球化,而很长一段时间里利物浦似乎被遗落在后,正如他们的码头繁荣也同样被留在了过去。经济与竞技的双重崩塌,在这座城市互为因果,交相映照。

去年利物浦挺进了欧冠决赛,却输了。又一次与奖杯擦肩而过,对球迷来说,既过于残忍无法背负,又叫人兴奋难抑憧憬。九天前,我开车从伦敦前往加的夫去看利物浦的比赛,在那一周半的时间里,利物浦和曼城双双拿下了各自的比赛,曼城凭借一个仅过球门线2.9 cm的进球以1-0取胜伯恩利。

这场争夺有多么接近就此可见一斑。

联赛仅剩2轮,周三利物浦将在欧冠半决赛面对巴塞罗那。红军有机会获得历史性的双冠,奠定他们重回世界足球之巅的道路,但同时,他们也可能两手空空而回。为了追寻这种紧张又充满希望的感觉,我踏上旅途。一路上,我发掘出一个足球俱乐部,它近乎完美地代表了它称之为家的那座奇怪城市。

fdfa在克洛普带领下,本赛季利物浦的一众巨星同时在国内与欧洲赛场竞争荣耀,萨拉赫和菲尔米诺就是其中两位

两个周末前,利物浦2-0客战取胜加的夫的比赛接近终场时,我走向停车场,那里停着搭载死忠利物浦球迷的车,当地人管那叫“客场大巴”。一度,利物浦人曾熙熙攘攘跟着球队环游世界;如今,剩下的六七辆大巴仍承载并维护着这个传统。三十年前,大巴数量要多得多,每一个街区都有自己对应的车,而现在只余寥寥无几,甚至每辆车都有自己的昵称:堪布里克,淘气鬼,文尼家,博肯黑德巴士,非正规军,等等。意大利人或许会管这些乘客叫极端分子,但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工人阶级之子,来自利物浦最为典型的工人阶级住所,例如邮政编码为L8的街区,他们依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尽管也在逐步全球化,利物浦仍是各种亚文化的集合之处:吉他乐队与地下电气浩斯演出,滑板社区,足球,等等等等。利物浦这座城市的运转方式随邮政编码而变,有老街区的传统,也有新街区的规则。

一个体育记者朋友给我引荐了一名客场大巴的乘客。那辆大巴合并了过去三辆车的乘客。上涨的票价令许多曾经无论主客都追随球队的球迷无力负担。本地人抗议过涨价,三年前甚至有超过一万人唱着“你们这些贪婪的混蛋”携手退场以示反对。在比赛日,这辆车会绕着利物浦停三站接客。尽管已有十年共乘情谊,在前后车厢之间,仍有着一道看不见的分割线,仅有极少数乘客有资格跨过。那家伙提前给我发短信说他会穿一件粉色T恤,从本地滑板店买的,印有“失落艺术”的图案。死忠粉从不穿球队标志性颜色或者装备去看比赛。在过去,这是为了逃避警察检查;现在,虽然这样穿反会引起怀疑,这个规矩却被保留下来成为了球迷守则。

我找到了他,并问他是怎么应付未来几周的压力的。

“我们有得受了”他说,“我们会很挣扎的”。

他带我兜了一圈,百来个球迷笑着聚集在大巴之间,跟旁边盯着他们的警察开开玩笑。(已删:其实他们在大巴上藏着酒,不等出城半小时外是不会拿出来的。)“一般人肯定不知道这个,我们一贯属于非主流。”他说道。

没收到邀请你是不能上车的,就算拿到了邀请也是暂时的。有人曾邀一名滑板玩家登上大巴一起去加的夫,这是挺少见的情况,因为在利物浦这两种文化并没有太多交集。“虽然有差不多同样复杂的规矩,”他解释说,“但两者之间通常没什么交流的。”

他所在的大巴尝试了一次,但半路上,大巴领袖们觉得这玩滑板的家伙太自来熟、太目中无人了,便把车停在路边,将他丢在了高速公路上。就这么简单。他想必是违反了无穷无尽的戒律中的一条,或许是说错了话,或许是穿错了衣服。这阵子的服装标准是向80年代的足球流氓文化致敬:穿高阶设计师品牌,例如米索尼,纪梵希,迪奥……任何显得扎眼、与工人阶级气质格格不入的品牌, “600英镑的夹克,还有600英镑的科恩牌牛仔裤,”一个球迷笑着告诉我。

不久之前,利物浦客场大巴的制服标准还是高科技登山装,那起源于毒贩圈子里的习惯——在英格兰寒冷的西北部,他们觉得没必要让自己在公园里贩卖叶子时冻僵。这也就意味着,穿一堆North Face,成了一种时尚。好几年前有个球迷组织领袖被禁止去现场看球,但他已经买了太多高端装备,不知道该拿这么多买来的东西怎么办,于是干脆真的开始攀爬全国各地的高山了。

我的新朋友转身登上大巴。在他脖子上挂着一块金铭牌,是圣克里斯多夫像,旅行者的守护神。这是在他开始随队环游欧洲各地时,他母亲送给他的。

在金牌的背面她刻上了对他的祈祷:“保佑你”。

teGemma McGowan,40岁,利物浦本地人:“我这辈子都支持着利物浦。这就像宗教选择一样,要么新教,要么天主教,不能两者兼顾。在我们家里,支持别的队是不被允许的。我们就是这样长大的。”

她内心的恐惧,源于跟她同样身为人母者的悲怮记忆,提醒着人们即使在这充满欢欣的一年里,过去的幽灵也从未远离。在利物浦,几乎每一个与我对话的人,都曾援引或回忆起过希斯堡,或许这是因为2019恰逢惨案30周年,并且期盼已久的事故责任人审判终于开庭,是蒙在这个神奇赛季之上的阴影。

多年来希斯堡惨案一直是多项法庭和政府调查、数不清的图书与纪录片、以及各种流言蜚语的主题。事件的真相,虽早在利物浦为人熟知,但受害家庭、幸存者以及他们的邻居们却历经了数十载抗争,才在最近将此化为白纸黑字无可辩驳的定论。

1989年4月15日,利物浦在谢菲尔德希斯堡球场的足总杯半决赛,96名利物浦球迷死了。“死”这个字尚不足以归纳那些球迷临终时刻的恐怖、害怕和痛苦。96个男人、女人和小孩在电视直播里被活生生挤压至死,而一手造成挤踏的警察和球场官员们却残忍地袖手旁观,想的不是救人,而是要如何把责任推卸给他们。最小的死者才10岁。

这场惨剧以各种方式触动到所有人。利物浦是个大城市,是的没错,但它同时也是个小城镇。我遇到过Peter Hooton,他是利物浦开创性摇滚乐队The Farm的乐手,而那天他就在看台上。另一个坐下来跟我聊天的家伙,从完全不相干的话题渐渐讲到那天他也在那里。当他描述起住在球场附近的一位天使般的女士是如何打开门,让他进去打电话报平安时,我俩都落泪了。作为一位母亲,她知道在他家里有另一位母亲正忧虑着自己的儿子是否是死者之一。他仍能回想起当听见话筒那头他的声音时,他阿姨快乐的尖叫,以及他母亲宽慰的哭泣。幸存者们都讲述着这样的故事——谢菲尔德母亲们敞开家门,催促利物浦男孩们赶快进来给家里打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通电话:妈妈,我还活着。

然而还有96支电话没有响起。

事故调查认为一系列原本均可避免的情况最终导致了生命的逝去。球场,没有获得安全委员会的认证。当地政府,因为1985年布鲁塞尔的海瑟尔惨案(看台被冲垮导致39人死亡,其中多为尤文球迷)而对利物浦球迷额外警觉,将之视作威胁。 警察,把所有人赶向一小组旋转栅门前,漏斗状的区域形成了瓶颈。数以千计的人,因而被迫要走同一条陡峭的通道,以去往球门背后的3区和4区看台。球场广播,要已经待在这两个区域的球迷往前挪,为后来者留出空间。当时分别与3、4相邻的左右两区几乎都是空的,但区域之间无路通行。 没有人指挥群众去往左右的空区,于是球迷们纷纷涌向眼前唯一可见的通道。

临近开场,栅门前的混乱变得肉眼可见,当时的警方负责人 David Duckenfield下令打开外面的大门以疏散球场外的人群。Michael Goddard警官通过无线电呼叫Roger Marshal警长,“打开大门,”下午2:52,C大门豁然大开,球迷纷涌而入。 球场的格局以及拥堵的瓶颈驱使所有人都不得不通过那条陡峭的通道前往3区和4区,于是已经在那里的人,尤其是前排的那些,就被挤压住了。备受喜爱的利物浦作家Kevin Sampson在其口述历史著作里精确重现了后来的情形,他本人当天就在球场里。这本《希斯堡之声》里的痛苦几将溢出,令我读到一半不得不放下。

3、4区的幸存球迷描述了草坪上的警察是如何毫无人性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朋友死去。一位名叫Peter Carney的球迷已被卡得腿脚麻木,手在一侧动弹不得,只得集中精神保持呼吸,他身旁的男人已被生生挤到发青。他向一位警官大声呼喊打开门让他们出去,而那个警察无视了他。球迷们试图翻越铁丝网逃出去,但铁丝为了防范人群是向看台内侧倾斜的。每个人都大声嘶喊要警察打开门。警察们纹丝不动。 一位警官看向一个名叫Damian Kavanagh的球迷,还叫他往后退。积淤千年的成见在此刻浮现—— 这一切源于根深蒂固的英国阶级划分,工人阶级被视作该被关起来的牲口,而不是需要获得帮助的公民同僚。

终于有些球迷成功翻越了铁丝网,来到草坪边上。开始帮助别人。Kavanagh来到门前时,一个警察还把他往后推并谩骂他为“该死的娘们”。他没去理会而是逃开了。当他回到家,发现自己背上有一块手掌形状的瘀青,是他身后被压扁的人留下的。一位在伦敦消防队就职的利物浦球迷下到球场上帮忙急救。已死和将死的躯体布满了草皮。警察在中圈附近拦起一道警戒线,当利物浦球迷和一些急救人员忙于心肺复苏、扯下广告牌做担架的时候,他们大部分人则只是站着围观。这一切都被视频记录了下来。

部分球迷从看台逃出时仍活着,却被留在一边咽了气,而他们的亲人就在电视机前目睹了整个过程。一个叫Kevin Williams的男孩在临死前呼喊着“妈妈”,他的母亲 Anne Williams成为了要求当局问责的声音中最为强硬的那一个。 Sampson就把书的致辞献给了她。

r536434_608x486cc随着码头纷纷被关闭,这座城市与权威伦敦当局政府之间纷争不断,1981年席卷了利物浦一隅的Toxteth骚乱就是其中一次爆发。

政府的掩盖行为几乎立马开始了,并通过各个渠道广为宣传。电台广播里说挤踏是由无票的利物浦球迷冲撞开大门造成的。是警方这么告诉他们的吗?这是个被说了无数次的谎言。

从一开始,他们的策略就是把责任推给利物浦。

怮痛的父亲和兄长们刚辨认完尸体不过几秒,警方便开始了聆询,问他们赛前摄入了多少酒精。一个警察冷冰冰地拦住一位想向兄弟吻别的悲伤男人,称那具遗体“归属验尸官所有”。

“他是我母亲的儿子,不归任何人所有!”男人怒吼道。

那个警察仍然拒绝了他的请求,把他推搡出去。终于在男人大发雷霆之后,他们让他进去了一小会儿,向兄弟告别,便又冷冷把他请了出去。

那男人对警察说,“明天我还会再来看他,还有后天,和大后天,每天我都会来,直到我们能带他回利物浦的家。他不归你们所有。”

战线就此划下。

一位警官后来在宣誓作证时,说他跟一位高层政客汇报利物浦球迷的行为时撒了谎,并且他知道那个人即将给玛格丽特·撒切尔这位本就很厌恶利物浦的首相作简报。他和其他许多人共同捏造出的故事版本最终以“真相”这个标题登上了英国八卦报纸《太阳报》的头版。

这篇报道指责利物浦球迷向正在救死扶伤的急救人员撒尿,发酒疯轰开大门造成了这场惨案,还从已断气的利物浦球迷同僚身上偷东西——这些都是英格兰对利物浦人(或者叫Scousers)的主流印象。“因为海瑟尔惨案的缘故,我们不是一般的工人阶级,我们是暴力、丑陋、可怕的工人阶级。”反《太阳报》活动家Paul Collins说,“忘记披头士,忘记那些喜剧演员吧,如今的Scousers是一群可怕的家伙。现在有96个人死在了一座球场。就让他们背锅好了。毕竟他们只是Scousers。”

官方叙事正在成型,如果不是因为96个家庭以及利物浦人民决定奋起反抗,官方将就此定论。

在一次纪念仪式上,同城死敌埃弗顿的主席Bill Kenwright向安菲尔德的人群致辞。他说他最近在一场利物浦的比赛中看到了一幅标语,上面写着:“你选错了城市挑衅,”看到这句话时,另一行字也浮现在他脑海里。

“你还选错了母亲挑衅。”他说。

数十年后,终获斗争胜果的次日,一位利物浦政客在议院发言,致敬96个利物浦受难家庭说:“他们排除万难,” 他嗓音发颤,“在可怕的灾祸面前保持住了尊严,展现出对失去的亲人无与伦比的深沉挚爱。他们真正代表了我们这个国家最优秀的一面。现在我们必须反思为什么要让他们失望了那么久。”

r481841_608x342_16-9无论联赛之争结局如何,看看他们的积分、进球与综合表现,这将是利物浦具有历史意义的一个赛季。安菲尔德的未来是光明的。

如今在利物浦,《太阳报》难觅踪迹。仅存的可能性都是些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渠道,跟卖黄片一样。大部分书报亭都在窗口贴着标识,告诉买家他们不出售这份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无论是利物浦还是埃弗顿俱乐部都不会给这份小报的记者颁发采访证件。我跟本地组织“全蚀”的领袖Paul Collins在一条小巷的意大利咖啡馆见了个面。

“你就算找上一星期都找不到的,”他说。“把利物浦每一个书报摊翻遍,也不会见着。”

我请Paul来解释为什么他的家乡能在与政客、警察、媒体等如此之多的权力机构对抗中坚持这么长时间 。他讲到了希斯堡发生的大环境,正值一个糟透了的十年之末。与许多美国工业城市一样,利物浦在70年代受到了重击。它闻名于世的码头和仓库吞吐量逐渐衰竭,工人们逐渐失业。即便是现在,曾经堆满帝国战利品的仓库也已被废弃多时,空荡荡的躯壳内生长着都市森林,从砖墙与窗框的缝隙中窥出来。而1982年,一个叫Toxteth的工人阶级街区发生了骚乱,利物浦的绝境由此引发了全国关注。

“80年代的利物浦是崩溃屈辱的,”Collins说,“由于失业,罢工,骚乱,和其他种种,利物浦屈膝在地。”

Collins和我啜着咖啡,聊着这座城市的历史。一个找空座的老妇人过来询问是否能加入我们。他瞥了我一眼,问她说,“你对《太阳报》怎么看?”

“我可不会拿它脏了我的手,”她啐道。

我们望向对面一座老旧建筑上的壁画,画的是一幅黑白照,上面有群坐在喷泉边上的男孩子。这座喷泉就在附近,至今还在,Collins猜想这照片约莫是来自于1880年,那时候利物浦还是一座繁荣的港口。他看着那些脸庞,想到他们如今早已逝去,正如同那些消散的码头,以及消失的工作一样,而这座城市仍在这里。它的人民仍在这里,正是他们的声音在多年以前让安菲尔德Kop看台震动、轰鸣、咆哮,将它塑造成令人畏惧的存在。

Collins是一个利物浦球迷,经历过无数个Kop看台的下午;他随队出征土耳其见证了利物浦赢得上一座欧冠奖杯:那被称作伊斯坦布尔奇迹,从半场0-3落后到点球逆转胜出。“2005年那次我也在伊斯坦布尔,”Collins说,“那无疑是我们历史上最著名的夜晚之一。当时我们在伊斯坦布尔市中心的塔克西姆广场。很大很大的广场。只有天知道到底有多少球迷聚集在那里,成千上万。到处都是旗帜标语,我一边走一边看上面的字,有些颇有诗意,还有比如戴高乐的演讲辞,挺狂热的。但真正吸引住我的那条写着,“该死的 Scousers又回来了。”那句话刺中了我。20年之后,我们回来了,重回欧洲竞技比赛之巅。该死的 Scousers又回来了。

r536437_607x405cc安菲尔德门前的希尔斯堡纪念碑,烙刻着俱乐部历史长河中最为艰难的一天。

老实说,一想到隔天晚上的曼市德比,我也是这反应:该死的 Scousers又回来了。周三夜晚的那场比赛,利物浦陷入了诡异的情境,他们不得不为自己最痛恨的死敌加油。曼联如若取胜或打平,那瞬间利物浦就会把争冠主动权捏在自己手里了。那夜,一股寒潮侵入这座城市,雨丝打湿了安菲尔德周围的街道,小水坑里星星点点泛着街灯。

我去the Arkles酒吧找了张桌子坐下,从那里能看见安菲尔德。坐在我旁边名叫Frank的男人正在看本地报纸。他的右小臂上纹着YNWA。他就住在附近,除了我,酒吧里每一个人都住附近。报纸边搁着一杯健力士啤酒,没喝过几口。离开赛不到一个小时了。

“我叫这杯酒就是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说。

角落里的一对情侣开了一瓶红酒。

一个男人在玩飞镖。

另一个男人躁动不安地绕着花纹眩目的地毯走来走去。

“埃弗顿球迷都支持曼城,红军球迷都支持曼联,”他大笑着说。“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Frank回家看球去了。随着球票价格上涨,不少昔日站满Kop看台的球迷,如今把他们的比赛日传统变成了待在家里或是这样的酒吧。那对品红酒的情侣也在开赛前15分钟离开酒吧回家看去了。

“加油,曼联!”离开前其中那个女人对旁边的朋友们喊道。

曼联开场错过了次机会,一个戴着利物浦球帽的老人狠狠拍了下桌子。18分钟时曼联与进球擦肩而过,有人吼道,“见鬼了,他X的,狗X啊。”

中场休息时,跟女朋友一起来的一个男孩咬着指甲。然后曼城得分了。

一位老人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酒吧持续安静了一阵,直到曼联错失一个必进球,有人手扶额头咕哝,“上帝啊。”坐他旁边的人则惊得用手捂住了嘴。

“你们的心在哪儿?”有人扯着嗓子嚷。“你们没有一点良心!”

“太屎了。”还有人说。

然后又恢复了寂静。

最后,大家都悄无声息走入了夜色,我想起他们的祖先,那些人来自爱尔兰,苏格兰和威尔士,一手打造起这座城市,这个帝国,以及这种精神——“Scouse不是英格兰,”人们喜欢这样说——无论你是热爱利物浦俱乐部,还是厌恶他们,这支球队是作为他们自己人行走于这个世间上的,他们必然是那些三个世纪以来不断卸下工业原料、搬上制造成品、打造起这个当代世界的船员和码头工人的后代。我想到那些坐在喷泉边上的男孩们,想到Paul Collins,想到无论到底是什么在他心中支撑着他继续坚持这场战斗,那一定源于他的家乡。

r536439_607x405cc70岁的Jimmy Lawless与他的女儿 Jayne。 Jimmy说:“1955/56赛季,我大哥是利物浦球迷,我妈妈叫他看球时带上我,于是从那时起我也成了支持者。我们现在(Jimmy和Jayne)对半分享一张季票,因为我们穷,买不起两张!”

利物浦充斥着左翼工人阶级活动分子,出售激进刊物的书店(同时也必然在柜台后面卖利物浦俱乐部相关的书籍),还有墙上贴着老旧苏联海报的地下酒吧。那种政治意识深深扎根于中坚球迷团体里,他们代表着这座以贫穷工人为基础的城市。所以,无论是为了探讨96个家庭和他们的城市缘何决定回击,或是搞清利物浦俱乐部为何常受敬畏与尊重,还是理解这个神奇的赛季意味着什么不意味着什么,这段历史都是至关重要的。

送达利物浦港口的工业原料以及从这里运出的制造成品是大英帝国赖以生存的基础。然而,对利物浦发展贡献最大的那样货品,却是非洲黑奴。从利物浦开出的船载满了在西非海岸广受欢迎的商品,在那儿倾销一空后,他们用卖得的资金换取满船的奴隶,然后开往美洲倒卖黑奴,再用那笔钱将船舱堆满食糖、棉花与烟草带回。臭名昭著的中央航路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位于往返利物浦的三角航线的中间部位。根据David Paul令人着迷的著作《利物浦码头》,通常跑一趟运奴船就能获利8至10个百分点,巨富与强权由此而生。在1787至1807年之间,每一任利物浦市长都与奴隶贸易有所关联。本地的Heywood家族用奴隶交易中赚来的大笔大笔资金建立了一家银行。根据国家档案和BBC的记录,这家银行被多次收购几经易手,最终变成了Barclays银行的一部分。Leyland家族也开了家银行,同样被多次抛售、吞并,根据利物浦《回声报》的一份家族史资料,它最后被纳入了汇丰银行。

即便在奴隶交易被取缔之后,逐渐庞大的大英帝国及其殖民地仍继续让利物浦成为全球最富裕的城市之一。在1820到1865年之间,英国有百分之80到90的棉花进口是从利物浦进来的。他们在这里造了那么多船,以至于Sefton公爵庄园里的每棵树都被砍倒了。 源自码头的韧劲儿感染着每一个人,甚至是音乐家。从利物浦首航的泰坦尼克号上那支著名的乐队就受雇于一间本地音乐公司。他们将演奏坚持到了死亡那一刻。这就是利物浦。

联运集装箱的发明令得港口的年货运量大幅萎缩,毕竟有了这个后整个仓储系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整个70年代就在码头装卸工工会的一次又一次抗争,一次又一次失败中落幕了。在1981年炎热的夏日,失业的怒火席卷分崩离析的利物浦,Toxteth街区爆发了骚乱。据现已解封的公共档案显示,当时国家财政部长的应对方式是力劝撒切尔放弃这座城市,让它进入“可控的衰退”。伦敦的部分势力想让利物浦就这样干涸下去,直至死亡。 为了反抗撒切尔,选民在1983至1987年间选出了一届强硬派社会主义者市政府,但工党却还是在内部排挤走这些人,用从大流听话的官员取而代之。这座城市自此再未原谅过远在天边的领导人。

“利物浦从来不指望伦敦能真正做些什么”,Collins说。“我们想的是美国,是爱尔兰。”你肯定听到过我们说:‘Scouse不是英格兰。’这话可以追溯回80年代了。我们以前常去温布利参加杯赛决赛,80年代中期我们去那里,他们会放‘上帝保佑女王’。我们就会高唱‘你永远不会独行’,盖过国歌。我记得年复一年电视评论员总会说,‘这些利物浦球迷,太不尊重人了’,说我们不尊重女王。 可她住在她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而利物浦还有许多人挣扎在温饱线上,就这样他们居然还希望我们唱国歌。”

整整三个世纪,是贫穷的工人在船上岸上干着危险的活计,才令投资的权贵家族赚得盆满钵满。而这些男人和女人们去往希斯堡观看比赛,却发现同一批试图抹灭他们存在的权贵们竟开始污蔑自己对儿女的记忆了。也正是这些人决定奋起反抗,反抗警察,反抗政客,反抗媒体——这些在自己的背脊上扛起了整个帝国的利物浦工人阶级。他们已无法回到过去抗议曾经的不公,但这一次他们可以。这一次他们会回击,他们会获得胜利,并且在这过程中,这座被孤绝的城市的人民会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一起。

aaf4月26日,利物浦球迷前往安菲尔德观看与哈德斯菲尔德的比赛。开场15秒就打入首球,强势的红军最终五球大胜。

如今酷酷的利物浦Baltic三角区曾是一片废弃的工业荒芜。Dave Pichilingi的办公室就位于此地,我在那里与他会面。 他是“声音城市”音乐节的运营主管。我们坐在阁楼上,楼下有十几二十个年轻人正为一周后的音乐节做最后的添砖加瓦。

无数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翻飞。他办公室对门的街面上,有片克洛普的壁画,还有不少风格简洁明快的咖啡店、酒吧和公共活动空间。这座城市自己把自己从悬崖边拉了回来。利物浦没有死。也没有什么“可控的衰退”。这座城市处处涌动着活力,Baltic三角区便是一个显著证明:这是一个生机勃勃、多元文化的现代社区,并且同时还设法留存了它原有的部落特质。世界上很少有其他地方能同时维系两者。

“Netflix在某个滑板公园的墙上涂了一幅广告”,Pichilingi提到。“才过四个小时,那些玩滑板的小孩就把它盖掉了,他们说‘想在我们的城市搞?没门!’”

利物浦是个国际化都市,利物浦俱乐部是家国际俱乐部,球迷群体之间因而有着天然的冲突。什么属于旧街区,什么又属于新世界?就像一位父亲对我说的,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凭什么却贵得我们负担不起?在这座文化灵魂源于深刻差异性的城市里,属于我们和属于他们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当地的音乐发展成为了连接这种割裂的一座桥梁。利物浦纯本地向媒体BOSS杂志开始举办观赛派对活动,为负担不起安菲尔德票价的群体提供了一处场所,以重振、继续掌控和定义他们的文化。他们管这叫BOSS之夜。有一次克洛普本人也现身活动,向他的新家致以认同,正如希斯堡那时的主教练肯尼·达格利什爵士确保了整整96个葬礼均至少有一位球队代表出席。达格利什自己就前去了多个葬礼,后来正是那些逝者的家庭努力促动了给他授爵的事。

本地电工Jamie Webster在Boss之夜表演的「Allez, Allez, Allez」成了一首现象级歌曲,这首歌现在在安菲尔德及世界各地不断响起。Webster自己也随队四处出征,用他的歌赞美本队,警告对手。

“我们是忠诚的支持者,”他唱到,“我们来自利物浦。”

常跟Webster赛前在安菲尔德周围同场演出的一位音乐人 Kieran Molyneux说,他一度很难接受那么多新球迷冒出来支持他的球队。“我刚开始去现场的时候,可没兴趣和不是本地的、跟我没有相同家庭背景的人打交道。 ”

后来他意识到他有三种选择。

一,不去现场,确实有人这么做,其中还有干脆建了个新俱乐部的,叫利物浦城市队—— 一个象征工人阶级团结一致的政治观念的缩影,他们立志要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共产主义职业足球俱乐部。

二,还是去现场看,然后抱怨糟糕的观赛体验。

三,试着熏陶新人,给他们讲解他们所选择的这段历史。

他选择了第三种方案。现在,比赛日他在Sandon酒吧演出,这正是利物浦俱乐部的诞生地,离安菲尔德只有一条马路,他会在台上唱些老歌。而从全球各地赶来的人,会和来自利物浦老城邮编L4和L8的年轻人们站在一起大合唱。这样的集体空间对于其他球迷遍及世界的大球队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在工人阶级白种人主导的客场大巴上,每周上车的还有群锡克教徒。可相对于他们的异教信仰,大巴上的老派人士们其实更介意他们来自于伦敦。这就是经历了Toxteth,撒切尔和希斯堡之后淬火而生的市民团结:只要守得住规矩、尊重历史,任何人都可以加入这个部落。不向任何人低头。不看《太阳报》。不升大英国旗。做Scouse,而不是英国人。 29年来,当整个足球世界以为利物浦正在沉沦,它其实却在粘合自己、重振旗鼓,准备迎接一个美妙的赛季,就像今年这个一样。

“影响更大的是局外人身份:我们都是Scousers,所以我们共同进退,”Pichilingi 说,“勿论肤色,既然同为Scousers,我们就是一伙儿的。选择了支持利物浦,你就也成了精神Scousers。”

“真的吗?”我有些怀疑。

“当然是真的!”他强调说。“绝对的,绝对是真的。利物浦这座城市一直将自己视作是局外人。有时候利物浦与纽约的共通之处都比跟英国人的多。所以向往海那边的念头一直存在着。”

我最后去了附近一个藏在废弃仓库里的地下酒吧,那里卖一种撒切尔苹果酒——不是随便想点就能点到的,酒吧老板告诉我得用“死翘翘女士酒”这个暗号才行———虽时光已逝,但利物浦这样的城市绝不会淡忘。撒切尔去世后的第一场利物浦比赛,球场欢唱着“玛格丽特死了,死了,死了。”

球迷们纷纷展开旗帜。

“叮,咚,女巫死了。为96人伸张正义。”

“你撒谎时没想过我们,你死了我们也不会想你。”

“你选错了城市挑衅。”

酒吧老板的丈夫Tristan和他朋友刚从一段朝圣之旅回来,他告诉我在瑞士一个湖边他们装是在利物浦码头游览,迷幻剂可能也发挥了小小作用。 他带着一伙人一起唱那首老歌「默西河上的渡轮」。他和妻子尤其喜欢其中的一句歌词。

“男孩,无论你叫什么名字。我们绝不会背你而去。”

Tristan微微一笑。

“这是Scouser的精髓,”他说。

r536443_607x410ccLindsey是一名球队围巾小贩,她的摊位就在安菲尔德外:“我在这儿做生意已经有五年了;白天我是一个牙科护士。我28岁,这28年来我一直支持利物浦。这是我的家族传统,意义深远。”

我以前从未去过安菲尔德,在这个大风刺骨的周五夜,我提前几个小时来到了这片街区。无论是巴吞鲁日的老虎体育场,曼彻斯特的老特拉福德,还是阿兹台克体育场,墨尔本板球场,或者瑞格利球场,伟大的球场总会向其周围辐射自己的能量,创造出一个神奇的钟罩。球场门口的马路对面,一条贩售的围巾上写着这样一行字:“没有任何喧嚣能与安菲尔德的喧嚣相提并论。”

球场外,小贩们叫卖着配搭咖喱或肉汁的薯条和派。球场内,球迷们挤靠在一起,因为巨大的看台形成了风洞,使刚进来找座位的人感觉场内气温骤降。下方的媒体席上,球队提供了咖啡和热汤。

我走上看台时,场内正放着披头士的「辛劳一夜」。

我们找到座,融入人群。大家先是唱起了「你永远不会独行」,然后为刚过世的名宿Tommy Smith进行一分钟默哀。整座球场陷入了彻底的寂静,哪怕是客队球迷也没发出任何酒醉的口哨。安菲尔德的喧嚣是无与伦比的,安菲尔德的寂静也是如此。这座球场或许比其他任何球队都更懂得如何示以尊重,示以怀念。

比赛开始,对手是已确定降级的哈德斯菲尔德。

15秒刚过,凯塔就打进了一球。安菲尔德山呼海啸。

在接下来的89分钟里,利物浦持续压迫进攻,打入四球,无论能否赢得联赛冠军,他们展现出的内容足以令其球迷永远记住这个赛季。赛后的发布会如今也有不少国家大报来参加了,尤尔根·克洛普——他对俱乐部精神的传承,就如同曾经的弗格森之于曼联一样——微笑着走出来,面朝媒体坐下,将对手和自己球队都进行了一番夸赞。

他回顾了这个赛季至今。

“91分,”他摇着头。“太疯狂了。”

他讲到接下来的两周里,利物浦和曼城的每一场比赛都至关重要。在这个无与伦比的赛季,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为自己球队在重压之下的表现感到骄傲。无论他们最终是否会以97的高分屈居第二,克洛普的笑容和强大信念,令人相信这只是一个开端,而不是另一次终结。

“我们能做的只有赢下比赛,”克洛普说。“如果不够,我们也已经尽力了。命运是求不来的,你必须靠自己去争取。”

我走出球场,绕开水坑,拉上外套。雨下了起来。从大门外左转,我走向一条街外的Sandon酒吧。酒吧里铺着葡萄红地毯和白色皇冠脚线,人头耸动,我叫了一杯沃辛顿啤酒,漫步走向大厅,Kieran正在那里演出。 美国口音、次大陆口音和许多辨识不出的口音在我耳边此起彼伏。还有Scouser口音,所有人都聚集在这个房间里,跟着Kieran的演奏的老歌一起合唱,这首是歌颂贝尼特斯的「La Bamba」,那首是合着「Sloop John B」曲调的欧冠颂歌 ——“我们赢得过五次,五五五~次” ——Kieran弹着吉他,人群跟着和唱。

房间里洋溢着欢乐,这里有生而为红的人,也有自己选择而来的人,这里有熟悉老传统的人,也有正努力学习的人。未来两周里,希冀薄如纸鸢,失望若隐若现,但在这个夜晚,在这个空球场阴影下的酒吧里,一切均如遥远的港口般,被忘却在了身后。

 

译 dive for dreams by e.e.cummings

向梦想扑去吧
否则号语片句也能将你倾覆
(树之本为其根
而风即是风)

倘若海波燃起烈火
信赖你的心
(依从爱而活
即便星星在退行)

尊怀过去
然拥抱未来
(并在这结合礼上
以舞驱走你的死亡)

莫为人世介怀
勿论恶棍或是英雄
(因为神亦恋着女孩们
及来日 及这尘世)

dive for dreams
or a slogan may topple you
(trees are their roots
and wind is wind)

trust your heart
if the seas catch fire
(and live by love
though the stars walk backward)

honour the past
but welcome the future
(and dance your death
away at this wedding)

never mind a world
with its villains or heroes
(for god likes girls
and tomorrow and the earth)

在看《天真和感伤的小说家》时曾经想过,Neruda和e.e.cummings,这两个我最喜欢的诗人,恰好可以代表书里所说的两种作者。Neruda直白,在他笔下的句子和他的本源之间没有弯弯绕绕的隐晦;而e.e.cummings心怀百转,他的诗句乍看之下总显得怪异、不像正常人在说话,然而一经转念细思,却又能让人拍案:确实如此!他并不晦涩,只是个少数派,是个语言的开拓者。

就翻译来说,尽管诗歌翻译必然是个坑,但我总觉得翻译Neruda要比e.e.cummings容易一点点:中文太精确,是一种主要依靠语境来作留白的语言,词语本身的留白极其有限;而e.e.cummings偏偏是个连虚词和标点都要用来留白的偏锋……译得太少,显得他晦涩难懂;译得太多,又过犹不及,流于俗气。

他的诗多见于柔软、敏感,而这首dive for dreams,却是反常的、少见的热血。如果把圆括号里的句子删掉,简直就是另一首平庸的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学生习作,但恰恰他又写了那些句子,将我压在椅子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揣摩着热血之下的深意。

否则,我为什么还要看电影?

其实有一阵我试过跟着P4K听新碟的。你想啊,资源是无限的,而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所以为什么不把挑选的功夫外包出去呢?外包给那些网更大、经验更丰富、人力更雄厚、整合优势更强的供应商。

于是以为这样就可以揽尽精品了。可这其实是一种错觉。听完NME50、Q100,也最多只能算看遍了“非主流”里的主流而已。
我们每天都在不停地错过精品。
而且精品本来也应该是个主观概念。

比方说,需要基友认亲的时候,我可以问三个问题:你觉得XXX好吗?你觉得XXX好听吗?你喜欢XXX吗?
这其实是三个不同的问题,虽然都指向主观的答案。好是对于质的衡量,好听是个人体验的定性,喜欢是本能、情感和个性的决定——我觉得St.Vincent好,不好听,我不喜欢;我觉得AM好,好听,我不喜欢;我觉得paramore不好,好听,我喜欢;我觉得Reflektor不好,难听,我喜欢……就这么简单。

而以影响力为绩效指标的职业乐评,叫人忘了评价原本可以是多维的,标准原本也应是个人化的——
换一个人来做三大问,也许就变成了:觉得颜好吗?觉得抖腿方便吗?觉得朗朗上口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

听音乐、看电影,都是很私密的体验,很个人。几颗星星完全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对我来说,比起听歌,看电影更是这样。因为电影可参考的维度太丰富了。比如两部电影我在豆瓣都标了4星,但其中一部可以是列入自己年度十佳的,而另一部可以是扯谈时的批斗对象。它们当然都有值得挑出来夸的地方,只是我对它们各自优点的看重程度是不一样的。

这就好比相亲。去年我哥拍胸脯让我去见一个人:银行中层,IT男,高富帅,MBA在读,有礼貌,爱好跑步。的确,多标准的优质对象啊。可坐下来聊得一多,发现人家是一心向上的,没心思度假的、度假只上游轮的,不看电影、不读闲书、连个游戏都不打。这也太齐整了……怎么聊?没东西聊啊,聊着聊着就成面试了。友好会面能坚持到一个小时以上完全是因为看脸。他一堆优点里面就只有脸是我还会看重的。

这场相亲有点让我想起之前看完《模仿游戏》的感觉,就是:嗯,都挺好的,完全没感觉。

对于我们这种社恐死宅来说,看电影有时会像是在体会着某个平行宇宙的人生。empathy,这才是我最最看重的点。
因为评价之外,还有理解。理解在前,评价在后。

如果先读了影评,甚或只是先看了打分,我免不就有了预期,然后在看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总把自己的观感与这个预期做比较。无论最终会否附和那个预期,我都已经落入了一个圈套:标的物本身的存在,已经打乱了我们惯常的注意力分配方式,继而影响了我们对眼前事物的正常认知。这个把戏魔术师常用。

而以乐评、影评为职业的,大多免俗不了,总得吆喝几句先来后到。但恰恰也是因为他们引领了思路,让我有时忘了用自己的眼睛和脑子去看到更多:
《鸟人》是长镜头牛叉、反讽好莱坞超级英雄的;
《她》是讲小清新人机恋、批判现代人内心空虚的;
《醉乡民谣》是讲卢瑟人生的死循环、反映底层艺人生活辛酸的。

没错、没错和没错,但这些真的都只是一部分。

这些导演们写好剧本、辛辛苦苦把片拍出来,然后就放开手,把思考和理解的权力移交给了观众。就让几个opinion leader来决定它的命运,太不公平。它对我这个个体价值多少,应该要看作为观众的我从中获益了多少。

对我来说:
《鸟人》更多是讲我们如何来看待“被爱”,是成名和受到素不相识的尊重拥戴,是对个体之爱渴望到可以prepare to die的自我牺牲,还是直面内心的勇气和决断;
《她》更多是讲恋爱中的人如何渐渐地grow apart,曾经以为无比理想的状态终成一时的欢愉片段,妥协是延迟,隐忍总会爆发,而AI的设定更多出自剧情需要;
《醉乡民谣》更多是讲慢调文艺梦的虚空,用柔光滤镜来渲染自由的无用,用主角的歌声与性格之间的gap来展现生活给予的讽刺与黑色幽默。

我以为那场相亲算是冷淡收场,大家应该很有默契再不联系了,结果隔天对方电话来约,而我因为连号码都没存于是张口就问您好哪位……
对于同一件事情,每个人的理解真的可以大相径庭。

所以我喜欢在看完片子之后去看看别人是怎么评论它们的,因为常常能带出新的角度和考量,甚至催我去重看、重新体会。

之后,而不是之前;
作为参考的方向、阐发的基础,而不是挑选的标尺、理解的依据;

毕竟,无论是把看电影视作娱乐消遣也好,艺术欣赏也好,这都应该是一种自发自愿的行为啊。

否则,我为什么还要看电影?

Mommy: 对自由的一种另类致意

多伦多,14天里看掉了33部电影还去了一个音乐节,除了The National的演出,我最爱的就是多兰的这部《妈咪》。前两天片源出了,又看了一遍中字版本。这部电影,去年在1700人的放映厅把我给看哭了,这回窝家里在电脑屏幕上重看,结果幻想未来的那段又把我给看哭了。它是一部有缺点和优点一样明显的片子。而我对片子的喜好向来以emotional resonance为最高标准,所以去年我看了180多部电影,只为6部打了5星,《妈咪》是其中之一。

大多数对本片的负面评论除了表达对MV式影像风格的不适/不屑,主要集中在认为它太情绪化且流于表面,没有“艺术性的”留白,换言之,是媚俗的煽情。

可对我来说,相比布达佩斯大酒店形而上的致敬,倒是这部Mommy更容易让我联想起茨威格的文风来:每一处落笔都释放出满满的情感,通篇叙述皆由情绪的自然流转来带动,没有精巧设计好的文本结构,也没有深沉晦涩哲义的对话。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留白。母子情之外,留白处暗藏的主题是“自由”。

而且不同于“且放手”的那种自由,这部片子所赞美的自由并不宏大,而是一种向着实用主义的另类致意:Diane面对割腕的儿子冷静异常,她在救护车里就下了送走他的决心;Kyla搬走,是因为能让她释放情绪的Steve不在了,再与Diane继续相处只能让她想起“放弃家庭”的羞愧感;而Steve,他对母亲说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还会守护着你,但他奔向窗户的最后几步,脸上的表情却是全然的放松、甚至是喜悦和兴奋。

你看,三个人各自的决定,都是选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一个,不盲目为爱牺牲,而当他们选择这种自由的时候,恰恰又都是带着对双赢的希冀:Diane认为自己已经无力帮助Steve,她希望新环境能够治好儿子;Kyla说我不希望你以为我们过去几个月所做的都是无意义的;Steve以为与母亲的羁绊已不在,所以他没有如约守候,而是选择了最终极的自由。

这种选择利己方案的自由,即是被电影角色所赞颂的。两次开屏,也正是角色感觉最自由的时刻。多兰(讨巧地)让角色们带着希望去做出这些选择。究竟这是一种自我欺骗,还是确实的最优策略,完全留由观众自己去选择理解。反正在这部电影里,Diane对儿子说,我只会越来越爱你,而你对我的爱只会越来越少,这是自然,要接受。Diane对Kyla说,我只是面对现实,选择了最合理的解决办法,这是因为我还怀着希望,所以我赢了。

电影观感,喜欢不喜欢,本来就是非常主观的东西。比如我觉得MV大法好(我甚至觉得多兰为男主角选的那些通俗歌曲也恰如其分,很到位),而有些人就不喜欢这种视觉风格,觉得反胃,继而打低分。没关系,这都不是事儿。但如果只因为觉得本片影像语言廉价、品味差就无视了情绪背后所表达的意义主张,那对这种人就只能送出直男癌三个字了。

我不太喜欢多兰的上一部长片Tom at the Farm,像是导演竭力想营造出大师的格局,结果却过犹不及。而这部Mommy,多兰倒是做回了自己,事实上影片口碑也好得多,对于他这么“要”、这么发自内心渴求肯定的一个人来说,简直是最好的结果了。况且从实用的角度上看,这个现实的结果不是恰恰好也对影片这个“自由”的主题点了个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