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亲妈粉更努力之南唐后主repo

《南唐后主》是我今年最喜欢的原创剧。看完首场后,我临时又加了两场。舞美精致细腻、曲风混编堪称鬼才,演员几乎都是我的路好,最重要的是非常喜欢这个剧本,主题清晰几乎没有冗余支线,且文本结构有对称之美,是我心里近年原创里的top(此处有拉踩今年很火的某部以个人命运与家国大义为题的音乐剧剧本)。然而最让我遗憾的也是,最终舞台呈现出的内容并没有完全达成文本的潜力——许多观众所疑惑的权欲熏心版黑李煜、所痛批的渣男爱上小姨子,都是因为这些情节显得突兀,融不进一个合理有逻辑的故事线,观众批评得理所应当。然而我觉得这是导演自己在消化剧本、并思考用何种形式传达给观众时出现的问题。

双男主的人物逻辑 & 演员呈现差异

导演似乎说过不想让观众把李从嘉李煜单纯理解为一黑一白,这没毛病。但其实大部分观众看完全剧也很难理解这两者到底是怎么个对立统一法,原因在于,人物台词设计里被反复提到的“重光”与重光口中的“人间”,正是连接起李从嘉李煜内在联系的桥梁,而这个重要元素并没有在舞台上被高光重点突出,观众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多半只是一个谈恋爱专用的花名……

以下在展开一些赘述之前,试图先掏出ppt民工的伎俩来一图解释剧本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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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圈里面是人物内在逻辑,圈外面就是舞台上展露的表象了)
加强戏剧冲突的方法多得很,如果只是为了演黑白对立、人格分裂,双人设计确实很俗套。但“李煜”是从看到战俘尸体、被提醒皇子职责那场戏开始出现的,所以,面对皇子身份及其连带义务的不同态度,才是两人的区别所在。有人将两人解读为诗人和帝王两个人。但其实这么理解可能更顺畅:真正作为诗人的是重光,一个脑海中寄托的理想形象;而李煜与李从嘉皆是帝王,不过一个情愿一个不情愿罢了。相应的,可将“好像存在两个人间,春色和烽火狼烟”理解为:两人都明白自己的现实是烽火狼烟;而由重光这一身份提到的春色人间,之于李煜是指他力图带回的太平盛世,之于李从嘉则是他早就认定的“不存在的人间”。

于是乎上半场:李从嘉认为龙椅血迹斑斑不想染指;李煜劝说他欲望是理想的另一面,既然这是写进血脉里的宿命,坐上了龙椅就有权力用你理想的方式决定未来。下半场:李煜意图先低声下气而后囤兵抵抗;李从嘉劝说他赵匡胤你注定打不过,不如放弃理想早点确保百姓平安。这个劝诱关系上下半场是对调的。这么一看,“我们会一同找到那个更好的人间”这句话由早就认了亡国命的李从嘉对着才刚刚希望破灭、意图自尽的李煜讲出来,显得更虐了。他本来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命定责任又要求他是什么样的人?这天然矛盾铸就了南唐后主必然的悲剧命运。

基于剧本框架之上,四位演员的塑造也非常不一样:

王杨的李从嘉是正剧版,是不愿去闻窗外事的翩翩君子,适合搭配审慎忠心的邵玎潘佑,和大气雍容的王梓庭娥皇kswl;张智涵的李从嘉是戏说版,是童稚天真的纨绔才子,适合搭配粗放风流的崔承宇潘佑,和单纯懵懂的王洁璐娥皇。这之间差异,从两位回答江北缺盐所用的语气就可一窥。

徐泽辉的李煜,隐忍有城府,王敏辉的李煜,倨傲又执着。所以徐泽辉面对宋使,虽不忍却几乎是亲手送上江南地图,视之为顺应时局所必须的策略,而王敏辉则是藏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作出的退让。

就搭配而言,看的两场张智涵x王敏辉组均属于演得好但合不上显得人物扁平、剧情走向奇怪。而以下两组的人物逻辑会比较契合——

张智涵x徐泽辉:上半场是一味逃避vs步步紧逼,下半场是心灰意冷笑骂人生vs勉力支撑直到最后一丁点可能也消失,但其实两个的心里均是一直明了实情的。

王杨x王敏辉:一位是始终冷眼看淡觉得权力与战争均无意义,一位是雄心壮志却被现实击碎,不同于第一组,有一个短而狠的幻灭过程。(二位的身高也匹配这个设定。)

非常期待王杨x徐泽辉会呈现什么样的内容,已买票,二轮快点来。

一轮舞台主要问题:关键信息传达有损耗

我非常喜欢被迫登基、娥皇去世、从嘉发疯等几段戏,这几场戏做得拥有充足的视觉震撼,足够传情,带入观众;然而在达意层面,却都有些含糊其辞。所以很纠结——如果是别的导演来做这部剧,指不定现在此剧的风评会是“快逃”;有刘晓邑在,确保了这个剧能有75分。但我觉得这是一个有潜力能拿90分的本子,而导演的长处与这个剧本并不完全匹配。

– “七月初七” & “抱鸡升宝位,跨犬出金陵”

“七月初七”不是念经bgm,这本应用来强调命运的终点早已被钉定,每个重大事件的发生都不过是将进程又往前推了一段,例如与娥皇定情、大哥逝世,每提一次“七月”,就相当于人生的长跑又过了一个体测计时点,南唐后主的命运之轮又向着零点转了一下。
与此相似,“抱鸡升宝位,跨犬出金陵”,抱鸡是指李煜出生的丁酉年(937),也就是他生而为王得到一切的伊始;跨犬指甲戌年(974),也就是赵匡胤派人攻打南唐、李煜终于失去一切的时候。这几句话,由亡魂口中唱出,是对后主命运的反复预言和鞭笞;而在从善北上之后由李煜自己说出来,还特意加上句“岁在甲戌属狗”来强调,这便是意味着他终于认命了,承认无力改变结局了。
娥皇死后宋军至的那场戏,亡魂以扇子画地为牢,李煜上场时扇子就如同鬼府判官的勾魂笔牵引着李煜走入命运的枷锁;还有最后李煜李从嘉在俯首称臣接受册封时,双双自嘲“违命“侯这一称号的那抹笑容——命运是非常核心的关键词,错失了这个表达,这个剧就会像个流水帐人物生平。

– 娥皇与女英

娥皇与女英的人物设计是对照关系。
举例一,与娥皇相识时,李煜自称“重光”,彷佛这样就剥离了皇子身份;等认识了女英,同样也是要她以字相称,仿佛这样就能剥离了皇帝身份沉浸入这段新感情。举例二,娥皇临终前说不愿生在帝王家,只愿与爱人做春色人间的两只蝴蝶;而女英赴宴告别前所念想的巍巍宫墙外另一个人间,也正是来自李煜对她的诉说。
加入李煜恋上女英的桥段不是仅为了遵从史实,是在讲他心底里仍有想要逃避帝王责任的一面,还向往着盛世太平的自由逍遥——娥皇婚前只谈琴音诗词,婚后却跟人一起跪着用家国大义逼他当皇帝,于是便有了女英来延续这种向往。女英初登场的样子,纯真、不问世事、无忧无虑,便是这个愿景的肉身象征;女英去赴宴赵匡胤的桥段,就是呼应说这个愿景已被践踏至彻底破灭,所以李煜也再交不出花好月圆的词给女英去赴宴歌唱了。
在剧情里,与娥皇这场被设计的婚姻是将李煜推至帝位的第一波浪潮,娥皇也是因乐坊相逢走上了最终被“关进深宫”的命运之路。种在宫苑一隅的梅花,寄托着两人心知已无法实现的愿望,一同赏梅即代表着与爱人共赴田园诗歌。而在李煜怨叹这梅花怎就不开之后,恰恰就等到了女英的登场。所以编剧的文本其实环环相扣,目前演绎出来的方式却无法有效将之传递给观众。这场戏,如果观众只盯着歌词做阅读理解,倒可能更容易明白这个移情的动因。但没有正常人会这么看剧,所以很可惜,现在这个段落成了被repo抨击最多的地方。

为什么是李从嘉疯了 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疯了

无论王杨还是张智涵,这场戏都演绎得极出彩。但进行到这段剧情时,明明处于大军压境水深火热之中的是李煜,何故李从嘉却突然彻底癫狂了呢,如果顺着故事走向细想,也会感到一丝突兀。这里的问题仍是下半场李从嘉与李煜之间的关系不够清楚。
上半场最后一场戏是娥皇、潘佑、从善这些亲友接连劝李从嘉登基,这无异于对他的背叛;而下半场一上来的几场戏,李煜就接连与此三人拉开距离:不与娥皇作词谱曲,命潘佑起草奏帖,派从善去进贡,均展示出了尊重,却不再有从前的亲昵信任。娥皇死时,叹出“李煜成了鳏夫了”的也是从嘉。
其实对比很明确,但场面上一直缺少一个直接的对照提示给到观众。
发疯的这个时间点,是爱人娥皇已死,亲弟弟从善被迫北上做人质,亲从潘佑对李煜的放弃表达出了质问和失望。回看李从嘉与李煜的区别,彻底失去这几人,对于一个原本志在拯救人间的人来说,可能可以说是磨灭了实现愿望的最后一丝烛火,而对于一个万分重情、身边即世界的人来说,这无疑就是最后的致命一击了。所以,先疯的才是李从嘉。李从嘉代表的,是更具人性、更关注自身的那部分南唐后主,他的癫狂,是给自己的挽歌。后面那场李煜的意图自刎,才是对失落江山和落败野望的哀悼。

刘晓邑很适合做原创,他的细致和创意令舞台审美有保障。人对剧的记忆就是由几个印象最深的场景片段为引子的,所以观众视觉上感到了华美,基础分就不会低;但是在传达剧本立意方面,往往他在表演指导的框架层面缺乏(或者如某个播客访谈里所说他不愿主动去)清晰把握。简而言之,我觉得解构剧本是导演的活儿,刘晓邑可能觉得不是:他更偏好直白地将文字转化成舞台调度,剩余就让演员自行发挥、进化,听起来这是一种“客观”,其实却导致他跟剧伙合作的两部剧,观众都容易有舞台呈现很满、好像讲了很多、然而似乎什么都没讲透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不是受孟京辉影响形成的一种戏剧观,但对于南唐这样细致到近乎处女座的本子来说,有些浪费。

我觉得,看舞台剧不应该是语文考试,不应该让观众分心在做阅读理解上。况且,也没有正常观众看剧时是仅揪着对话文字和歌词来消化剧情的。而一般观众默认剧情不好等同于剧本不好,所以他们观剧时最直观的不适、不屑、不理解就很容易会反馈为对剧本的批评。可是对于舞台剧,叙事表达的负责人应该是导演,如果是因为剧本里原有的、可挖的内容没有被观众吸收到,导致了观点较为一致的批评风向,那应当是导演担责。不然舞台剧这种形式的意义在哪儿呢?观众大可以直接去读剧本、把它当小说去批判啦。

作为原创剧格外优秀的地方

除了剧本之外,首当其冲是音乐。用现代化的编曲去讲一个历史故事,本就烘托了南唐后主命运轨迹的现代意义,而且这位作曲真是鬼才,配器用得太精彩,弦乐铺底,唢呐烘托高潮,糅合了民乐电音funk中东等一堆元素,居然几乎每一处都很合适。哪怕现在觉得在历史故事里接受不了RAP的观众,或许几年后再看也会击节赞叹。

然后是舞美和道具设计,绝对是华语原创中的顶级水平。墨砚舞台的概念,扇子的灵活运用,词牌灯的小心思等,都令人击节赞叹,主创团队真的很用心。

再次是舞蹈,娥皇宴曲时的男舞者简直美极,古典舞身韵让我挪不开眼睛,根本无暇分给初恋小两口。而且魁地奇舞其实也没啥,现在觉得好笑主要是因为没法人人都跟刘晓邑本人跳得一样好。

二轮改进建议

人物关系铺承需要再直白一点

譬如叔叔与大哥的暗斗,可在大哥凯旋回宫那场戏里就要更明确一些,因为《围猎》是极关键的一场,人物关系极为复杂,虽然用灯光已经区分了叔叔大哥和李从嘉李煜两侧均有博弈,但观众可能来不及吸收那么多,于是就会觉得后面大哥毒死叔叔怎么如此突然。
譬如叔叔设计李从嘉与娥皇相遇,是想挑起大哥与他争斗,说明叔叔一开始就把李从嘉也当作威胁之一。但现在不少观众都觉得这段对话出现得莫名其妙,就是因为之前铺垫不够。其实这都不需要加台词,在叔叔夸他天生重瞳堪当大业之时用一些灯光和演员调度的调整就可以达成。

部分转场过渡戏的剧情意义不够清晰

譬如李从嘉走到左侧台边饮酒这段,可能是想表达从李煜出现之后的这一刻起,被赐毒酒的结局就已注定,但这条线埋太早太深,观众压根注意不到。
譬如潘佑问侍女熏香这场,大概是想表达李煜喜香,与娥皇女英注定结缘?(崔承宇亲吻侍女应该是他自己基于角色理解的发挥,不在剧本内。)
譬如李煜对从嘉说想知道叔叔暴毙的真相只有一个办法这段,大概是想讲李从嘉去找大哥本就是为了探问他是否与叔叔的死有关? 类似这些段落我在顺序看剧过程中,都有些疑惑,只能看完全程后再倒推去猜测一些意义。

必要的背景知识补充

在我看的最后一场,“苍苍何辜,歼予伉俪“等原句念白都已紧急加了字幕,这很好,但还不够。观众又不是人皆李煜迷或者人人历史系,“宝鸡”“跨犬”这些词的含义,也不会有多少人回到家再想起来去搜索的。

歌词需修整

整体舞台呈现视觉比较满,相对来说,剧本里的对话并不算多,那么歌词应该是需要承担起很大一部分人物构建的责任。
1. 除去化用李煜原词的部分,余下有些比较精彩,有些却有凑数(譬如《卧榻之侧》和《人间》的部分歌词)、甚至偏离人物之感(譬如下半场亡魂的部分歌词)
2. 观众不舍得将眼光移向台边看歌词,那么歌词原有的叙事细节和信息量就很容易被错失
3. 李煜、李从嘉两个人的对立统一,目前更多是由单人台词和表情动作来呈现对立,由下半场的重唱来体现统一,而重唱听不清、来不及吸收歌词,所以观众很难get到统一的部分。不如将部分重唱改为对唱,增强对话感,也更容易让观众理解。

演员

王敏辉,处理舞台事故娴熟了,我看的首场披风缠住了处理还有些毛躁,第二场麦松了,他不动声色做了个托腮的动作就遮掩过去了;身形肢体部分的戏很好,比之前看过的《信》大有提高,但需要注意下表情,不要太夸张,古装言情剧不见得是合适的参考。
王杨,这轮我看的场次因为嗓子的关系唱得不够好,希望二轮能听到完美状态的他。
徐泽辉,台词很好,重点清晰语调自然;但上半场的眼神有点强装,不是超脱俗世乐趣了,倒像是打了肉毒针的呆滞,再琢磨一下;换声区有点虚且音不准,再练练。
张智涵,相比春醒演技精进很多,但唱RAP节奏感不够。

观看场次

2021.11.06 晚场 张智涵 王敏辉 王梓庭 蔡淇 胡芳洲 钱海睿 邵玎
2021.11.10 晚场 张智涵 王敏辉 王梓庭 蔡淇 胡芳洲 刘晓邑 邵玎
2021.11.13 晚场 王杨 王敏辉 王梓庭 蔡淇 胡芳洲 钱海睿 崔承宇
2021.11.14 午场 王杨 徐泽辉 王洁璐 蔡淇 胡芳洲 白瀚祥 崔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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